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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勇朵雲恃強劫命婦 慧棠兒報驚救孤弱 (2 / 2)

“請皇上退兵。我們金川人的金川,為什麼左一次右一次再三派兵打我們?”

“你錯了,聽我來說!”阿桂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論哪裡,無論何人,不聽朝廷功令,擅自割據,朝廷都要用兵征剿!這是個上下尊卑,國家法統一律的大事。憑你這樣胡衝亂闖,就能見皇上?莎羅奔未得朝廷旨意,擅自弒兄奪位,收留班滾,侵蝕苗徭,擾亂驛道,屢次抗拒天兵,不肯面縛投降,他犯的十惡不赦的大罪——憑你來見皇上,難道就罷兵不成?!”說罷目視朵雲不語。

他雖然不是聲色俱厲,但這番話慷慨激揚,侃侃而言,句句犀利,幾個女人聽得身上起粟,竟心裡顫兒。朵雲卻不能全懂他的話,問道:“依著你,怎樣才能罷兵?”

“遲了。”阿桂冷酷地一笑,“當時班滾從上下瞻對逃亡金川,你們縛了他去成都,不但沒有干戈,還有封賞;慶復討伐,如不抗拒,面縛大營請罪,可保金川不遭兵火;訥親再徵,舉族受降,自鎖進京請罪,可免九族之滅。現在十萬天兵奉旨征討,你孤身進京,就想擾亂天聽天視?”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回去。我可以派人送你到刷經寺。告訴你的丈夫,自己綁了,帶著妻兒老小,到北京聽問待罪。不然,大兵入金川,雞犬難留!”

“那就只好打下去!”

“打?”阿桂仰天大笑,“你從金川到南京,從南京到北京,看到的只是天下小小一點。你就是個傻子,也該明白打是什麼結果!”

朵雲略一思量,已經明白了阿桂的話。她仰起臉來,絕望地凝視著黯黑的天棚,忽然慘笑一聲:“活佛!這是誰造的冤孽?我——”她縱身向柱猛地撲身撞過去,連柱上房樑上的浮土灰絮都簌簌紛紛落下……人,已是軟倒在柱邊……

“啊!”阿桂和棠兒娥兒驚乍站起,都是大吃一驚。雲姑娘柔弱,竟被唬暈了過去!勞環冰也驚呼一聲,急搶兩步蹲下身子,試試鼻息,又撫撫脈搏,檢視了一下血殷殷的頭部,說道:“桂中堂,她撞偏了,人還有救……”

聽見有救,棠兒緊得縮成一團的心才略放鬆了點,對勞環冰喝道:“有救你愣什麼?叫你的人抬她到太醫院,就說我的話,一定要好生相待!”

……人抬走了,幾個人還在發愣,似乎在做一場噩夢。阿桂搓著手踱步沉吟,良久,長嘆一聲說道:“嫂夫人說的是。她不是節婦,卻是個烈婦……這件事要立奏皇上知道——你不要寫信告訴六爺——順天府派獄婆子看護照料朵雲。傷勢不要緊,送她南京,由皇上親自發落……”又溫語撫慰叮嚀了二人一會子,笑謂棠兒:“天快要黃昏了,臺灣知府胡羅纓在軍機處等我接見,高雄縣令是紀曉嵐的門生,有個叫林爽文的,在臺灣鬧白蓮教,必得安排一下捕拿的事。我得去了。嫂夫人不是還有要緊事要說麼?明兒午飯我回府吃,請嫂子過去說話,我的夫人上回還說,這麼許久沒見六爺夫人,想得慌呢!——咱們走罷。”

丁娥兒和雲姑娘直送三人出了廣亮倒廈門,只見巷道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都是順天府派來的人戒嚴,阿桂問勞環冰:“是你叫戒嚴的?這是個偶然事故兒,北京城和穆安詳,千萬不要弄這些事,一驚一乍如臨大敵,反而要起謠言。”

“卑職沒有叫這麼著戒嚴。這裡沒有住大臣,從前防備不周是有的。從今晚起,順天府增派一隊人來巡邏,二位夫人只管放心門戶。”勞環冰道。他一向奉職小心,還是冷不防冒出這麼件糟心事,連兇手都是阿桂中堂親自動手拿下的。正不知要如何處分訓斥自己,聽阿桂這麼一說,隱隱對京師治安頗有嘉許之意,不禁如釋重負,忙又笑道:“中堂爺訓誨的是——卑職這就叫他們散開。”

說罷未及轉身,便見和親王弘晝帶著一群太監,有的抬著箱籠,有的提著鳥籠子過來,阿桂對勞環冰匆匆說了句:“你回衙辦你的差使去吧——五王爺來了,這些人是給他淨街的——五王爺吉祥,奴才給您請安了!”棠兒娥兒雲兒也都忙蹲身萬福。

“別他娘來這一套了。”弘晝笑嘻嘻對阿桂道,又轉臉對三個女人虛抬抬手道:“三位請起——別鬧虛禮兒,我受不了——聽太監娃子們說這裡出了事。我想,人家男人到前頭出兵放馬,家裡照應不好,我們是做甚子的?”棠兒見他一手挽著個開臉丫頭,一手提著個鵪鶉籠子,笑道:“王爺真會享福,來串門子瞧客,還帶著玩的!”弘晝大咧咧笑道:“這得謝謝阿桂,我雖然是留京坐纛兒王爺,阿桂辦差沒的挑,我樂得清閒自在。我一見麻煩事,一見人跟我說差使求官,腦袋瓜子仁兒都疼——這些箱籠裡都是些尺頭,還有點銀錁子,她兩人分了,一人一半。一家兩對鳥籠子,一對鸚鵡一對金絲鳥,送她們——兆惠家的,海家的,就叫你主子這麼站門口風地說話?也不往屋裡讓讓——真是的!”

丁娥兒和雲姑娘還是頭一次見乾隆這位親弟弟。先是緊張,見他散漫不羈,大大咧咧毫無架子,說話隨和風趣,又覺好奇,都聽愣了。丁娥兒忙道:“恕奴婢失禮。奴婢們乍見王爺這麼尊貴的人物兒,心裡頭拿捏——王爺請裡頭坐。”

“什麼王爺不王爺!你們不懂,生在皇帝家,就是王爺;生到乞丐家,就是討吃的。還不是這回事兒?”弘晝嘻嘻笑著,滿不在乎說道,“你們叫進去,本王爺倒不想進去了。六嫂,那些話——你跟我福晉說的那些,跟阿桂講了麼?”棠兒抿口兒微笑,說道:“本想遵王爺的命,去跟阿桂弟妹說的,這裡遇上了,想說又碰了這麼件事,沒來及呢!”“那就我說吧,你任誰別再提這事兒——這些東西,鳥,搬送海夫人府裡,你們滾回府裡。”弘晝一頭吩咐太監,一頭竟從懷裡取出一粒乾肉喂手裡的鵪鶉,“乖乖兒,吃,別吃得太飽,又不能餓得太瘦,你他孃的真難侍候——阿桂,上我的大轎,咱們走路說話,送你西華門,我回王府去!”眾人見他這形容兒,要笑,都不敢。

上了弘晝的八抬大轎,阿桂頓時覺得自己那頂四抬大轎比起來真是寒磣。按清制,文武百官位分再高,在京師重地不能坐八抬大轎。出京巡視倒是允許,但那轎也比不上這轎軒敞適意。柞木轎槓桐木鑲板,對面兩座,足可坐四個人,中間轎桌旁還可立一個小廝侍候茶水點心,原木色轎廂清漆桐油不知刷了多少遍,視如琥珀觸之似玉,兩邊嵌著大玻璃轎窗,掛著明黃流蘇金絲絨窗簾。座兒上還墊鋪著絲綿軟套,像厚褥子似的又軟又松,……弘晝笑道:“滿新奇不是?別說你,皇上的鑾輿我也搭坐過,也比不了我這轎舒適!放下機栝,這上頭還能搭蚊帳睡覺呢!——轎桌上的點心你隨意兒用,回軍機處就不用再吃飯了。喏,這桂花糕是今兒上午新打製出來的——這一碟不要動,是我喂鵪鶉的……”說著,拈了碟子裡雞肉糟黃豆丁兒又喂他手中那隻寶貝鳥兒。

“五王爺雖然平素不理政務,據我阿桂看來,打聖祖爺府下的阿哥爺,沒一個比得五王爺深通無為而治的。”阿桂在弘晝面前已經熟慣了,毫不客氣拈起桂花糕就吃,口中笑說,“五王爺您是通了性命之道啊!您不理的事,都是奴才們能料理的;您認真要料理的差使,沒有一件不是事關軍國根本的,也沒有一件辦砸了的。無為而無不為,這才是真懂了理治之本!”

弘晝撫著鵪鶉羽毛,那畜牲被他伏侍得受用,鐵嘴鉤爪剔翎抖擻,咕咕舒翅直叫。弘晝笑道:“你這是馬屁,也許是你的真心話。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反正我聽得受用!不過我也知道,不少人叫我荒唐王爺,看戲串館子,在戲園子裡讓猴子扮西施登臺和戲子們串戲玩兒,惱起來在茶館裡和人揪辮子打架,高興了喝一碗豆腐腦兒,丟五十兩金子起身就走。這隻鵪鶉,你知道多少銀子?——八百兩!”

“八百兩!”阿桂瞪大了眼睛:“那是五個一品京官的年俸!”

“不錯。”弘晝愛憐地看著這隻小把戲,“還夠買五個上上好的妙齡女丫頭,置一處宅子,賙濟一百家窮親戚……我知道它不值。它比人還值錢?不是的。可我適意!《紅樓夢》裡‘撕扇子千金作一笑’,晴雯寶玉是壞人?她撕得高興!上回馬二侉子來,哭喪個臉,說送了紀昀一對鴿子,值三百兩。這鴿子聽人奏樂,能按著節拍起舞振翅膀。過了幾天問紀昀,紀昀說‘味道吃起來和別的鴿子一樣’!……甚麼都講究個緣分,一勉強就出錯兒的。”

阿桂品味著這位王爺的話,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像是玩世不恭,又似乎蘊含著有個道理在裡頭,一時尋思不清楚話中真意,想著馬二侉子曲心奉迎紀昀,紀昀卻大嚼會跳舞的鴿子的樣子,不禁一笑,說道:“煞風景,紀昀居然也焚琴煮鶴!”弘晝笑道:“這是馬二侉子不會想事情。你高興送了,他高興吃了,這叫各得其樂。紀昀豈是焚琴煮鶴之人?他是軍機大臣,心眼兒成千上萬——第一,主子知道了必定大笑一場;第二,告訴眾人他不吃馬屁這一套——請客人吃老繭皮水角子,是詭譎不是滑稽,處今日之世,沒有比紀曉嵐這傢伙更聰敏世故的了!”阿桂特意地被弘晝叫來同轎而坐,聽他說這些不著邊際的笑言,略定了一下,笑問道:“棠兒嫂子的鴿子也叫人吃了?”

“這正是我要說的話。”弘晝點點頭,隔轎窗望著外邊暮色蒼茫中向後倒退的街衢,凝視街兩旁向轎子駐足垂手鞠躬致敬的行人,他的臉色已沒了笑容,幽暗的光亮下,顯得有幾分憂鬱,“還沒有宰,但已經有人打這個主意了。你知道,皇后娘娘生過兩胎阿哥,頭一胎沒序名就夭折了,二胎永璉出花兒,九歲上薨了,都沒有養住,第三胎這才兩歲,太監們弄了個百衲衣送進去,說是給孩子壓災。那奶媽子不放心,先讓自己孩子穿了三天,居然惹上了天花!”

……走得穩穩的轎似乎顛了一下,阿桂的臉色變得蒼白了:“這是出天花孩子穿過的百衲衣,有人謀害阿哥!”

“皇后、陳氏、那拉氏一干后妃侍候老佛爺從駕在外,鈕祜祿氏主持宮務。”弘晝眯縫著眼,似乎在沉思著什麼,聲調悠長嘆息說道:“睞主兒你知道吧?就是魏清泰家的姑奶奶,賜名魏佳氏的那一位。懷胎已經八個月,每日挺著個大肚子幫鈕祜祿氏料理宮務。鈕貴主兒就叫她查問,不料那接百衲衣的奶媽子突然中風,癱得不能動,不會說話,只能翻白眼兒。幾個太監眾口一詞,都說是魏佳氏接的百衲衣!這樣,黑鍋她就背定了。鈕祜祿貴主兒叫她說清白,可她又說不清白,只說見過這件百衲衣,誰接的,誰送的她一個也不認的。鈕主兒翻了臉,告訴我要關起拷問,我說:‘不行!她懷著龍種,不定還是個阿哥呢——再說,奶媽子最清楚,不是魏主兒的首尾。’她說她主持六宮,有這權。我惱了,拍桌子罵,‘你是什麼東西?我坐鎮北京,是王爺,是堂皇正大的皇叔——你敢胡來,魏佳氏出事,我就敢叫內務府慎刑司拿你!’”

阿桂聽得心旌動搖,兩隻眼炯炯生光盯著弘晝,連大轎已經停落也毫無知覺。聽外頭太監稟道:“王爺、中堂,已經到了西華門外,請爺們……”

“滾你媽的蛋!什麼西華門東華門?站遠點看著?”弘晝暴怒地朝外吼了一聲,接著說道:“咱們就轎裡說,縝密些——我一跺腳就回了王府,正遇六嫂和我福晉嘀咕,一問,是六嫂進宮,魏氏哭天抹淚向她叫屈,鈕主兒讓她移到壽寧宮後——那是專門黜罰有罪宮人的冷宮,黑心廚子冰涼炕……四哥——皇上子息上頭本就艱難,要再作踐一個阿哥,你我將來如何交待?”

“現在移宮了沒有?”

“沒有。內務府兩頭作難,裡頭有貴主兒,外頭有我,兩頭頂著呢!”

“奶媽子現在哪裡?”

“打發回家去了。”

阿桂仰在軟軟的座墊上閉目沉思良久,瞿然開目說道:“王爺,這不但是大事,也很緊急棘手的——我的權管不到圓明園。這樣,先派幾個太監看護那個奶媽子。您隨我軍機處稍候片刻,我幫您料理這件事。”他按捺著心裡的極度不安,壓低嗓子說道:“皇上不在,宮裡鬧家務,全憑王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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