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黃金屋線上免費看>科幻靈異>乾隆皇帝——日落長河> 第二十八回 不共戴天同宿蘭若 惺惺相惜意蘊柔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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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不共戴天同宿蘭若 惺惺相惜意蘊柔遠 (3 / 3)

“何謂念不念煩惱?”

“春蠶作繭全身縛。”

“作何除法?”

“蠟燭成灰徹底銷。”

“何謂找煩惱?”

“底事急流爭鼓棹?”

“作何除法?”

“好憑順水再推船!”

“何謂自性煩惱?”

“鑽榆取火還燒樹。”

“作何除法?”

“凍水成冰不起波。”

性寂面無表情,目光在眼瞼下晶瑩閃動,凝視著從容不迫對答如流的易瑛,微微一嘆,說道:“逆水爭流中,幾人能返舟順水?”易瑛道:“大師,難道我參悟得有誤?”

“你說的不錯。”性寂說道,“再問下去,信及你仍舊是口吐蓮花,然而掃除綺業,一歸佛教,不憑口頭禪,莫愁湖就在寺外,揚子江環繞如帶,居士能看得空了?”

“我能!”易瑛笑道:“我家揚州有字號的,世代篤佛比丘卞家,自幼修習瞭然空法。”

性寂莞爾一笑,他的聲音有點像隔罈子向外說話,略帶喑啞,卻又十分清晰:“‘瞭然空法’四字談何容易……我師在峨嵋二十年苦禪,來此駐錫三年,坐穿蒲團。昨日示寂,今夜歸西,尚且告我輩徒眾,僅明生死之道而已。居士自揚州逆水來寧,談何順水推船?有為而來,談何知道了空?鏡妝粉奩水月明照,空言菩提正果,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以詩對禪,乾隆還是頭一次看見,準備了一肚子《楞嚴》、《華嚴》經典想搬弄,相比之下已覺黯然失色。想現成即席對禪,深知難與“卞和玉”比擬,因目視紀昀。無奈紀昀卻於佛典知之有限,乾隆之命又違拗不得,思量揚長避短,便在旁吟道:“一溪花瓣水聲長,春歸何盪漾。堪嗟六生無常,喧囂紅塵混跡酒市茶牆。作甚的神與佛,又何必無益自感傷?做不得官,做不得商,請君歸去。且放浪,也倜儻,何妨是快活柳七郎?”

“善哉!”榻上老僧法空突然合掌含笑,說道:“老僧將西去,臨行得此妙音送行,法空心感神受矣!”目光一閃,對乾隆道:“和尚時辰已到,要與諸居士別過了!”

乾隆曾幾次見過道德高僧示期圓寂,京師檀柘寺瞭然和尚,法華寺明色和尚,還有五臺山清涼寺在大覺寺遊方的掛單和尚空世,圓寂時他都去看過,除了空世,都看上去委頓不堪——其實是沉痾壽終,臨命勉駕罷了。這位法空,沒有出示讓善男信女來瞻仰膜拜,已經令人詫異,連寺中諸僧也都安之若素一如無事。也和那些“示寂”和尚傳法旨,請同門,法螺鼓號大吹大擂的景象迥異——而且就在此刻,從容禪對之際,居然驟爾便說“要去”!乾隆的心猛地一沉,悚然間又敬又畏,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竟合掌微一躬身,說道:“願聆大和尚撒手倡教!”

法空和尚含笑點頭,挪身下炕,親自將一雙芒鞋穿上,小心繫好了。性寂要給他披袈裟,他一笑擺手說:“不必——用它包我的舍利子就是了。我給你的袈裟,後年依樣畫葫蘆。”在地下隨意散了幾步,略一振衣,倚著佛龕站定,口中吟道:

飢來吃飯困來眠,不須去悟傳燈禪,妙諦說破石點頭,何事紅塵仍留連!——問死問生,問興問衰,好大世間,有甚掛礙?咄!去便去休,來便是來,莫愁欲愁憑自在,靈槎不渡汝徘徊!

吟罷,向性寂蒲團上盤膝端坐,右臂曲肱支頤,左手垂撫丹田,臉上兀自微帶笑容,卻是再不言語。

“師父,師父!”

性寂“撲通”一聲長跪在地,衝著法空輕聲呼喚。見法空了無動靜,輕輕扶了扶左手脈搏,又試試鼻息,性寂彷彿怕驚動他似的,小心向後跪了跪,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又定神移時,深深叩下三個頭去,方起身來。他自己也是百齡老人了,顫巍巍的,臉上似悲似喜,向一眾人等合掌躬身,用乾澀的聲音說道:“各位檀越施主。我師法空已為佛祖接引西去,入不生不滅之境。寺中和尚要作法事送行。請各位回駕……阿彌陀佛……”便有兩個沙彌抬上香案。

法空和尚竟然真的立地圓寂,蒲團坐化!直到外間塔頭和尚撞鐘,召集全寺僧眾集合,方丈中幾個俗家客人才從夢寐一樣的忡怔中醒悟過來,除了紀昀端木和乾隆,竟都把持不住,不由自主向法空的法身頂禮膜拜下去。乾隆敬謹慄惕,向燭前拈了三灶香燃著了,只一舉奉,插進香爐裡。侍在香案旁的性寂便忙合掌回禮。

“如此榮行,見所未見,真是有道高僧!”乾隆不勝嗟訝,對性寂說道:“料理完法事,請大師到東禪院小坐片刻,有事請教,還有點香火資助為你光大山門。”

說罷,眾人一同辭出方丈禪房,只見滿院已點起海燈,亮晃晃如同白晝的燈影下,一隊隊和尚繞著早已為法空預備好了的柴山誦經,小沙彌們有的往方文精舍裡抬火化神龕,有的抱紅氈,鋪設方丈到柴山間的甬道,有的佈置幔帳,人來人去串忙。待到三世佛正殿後牆,因要分手,易瑛只向乾隆一揖,乾隆也秉扇回禮,說道:“無事閒暇,請到我那邊聊天。”

“恐怕不得閒,我有些俗務要辦。”易瑛目光晶瑩,凝視著揹著燈影的乾隆,不知怎的,打心裡嘆息一聲,說道:“您是貴人,不好多擾攪的……明天要去總督衙門,聽尹制臺金制臺安排接駕禮儀,還要演習幾次。哦,後天勝棋樓有場盛會,是南京機房總行蓋英豪做東請客,先生要有興致,我可以代為邀請。”

紀昀最擔心的就是乾隆灑漫成性不聽約束。蓋英豪約請江南豪客和黃天霸“講筋斗”,早已暗地苦諫乾隆“絕不可輕蹈不測之地”,乾隆原也答應了的。此刻雖沒有疑到這位弱不勝衣的“卞和玉”就是“一枝花”,惟其如此,更怕乾隆不防頭一口答應下來,當下心裡一急,也顧不得失儀,在旁笑道:“蓋英豪撒英雄帖大會勝棋樓,我們東翁也接到邀請的。不瞞你說,東翁是官面上的人,不宜介入江湖,已經婉辭了。我是個愛看熱鬧的,說不定代我們東翁去湊個趣兒。”乾隆聽了,只好打消念頭,含笑點頭算是兩頭應酬,易瑛也不勉強,只含笑一揖,說道:“我早已看出來,你們定必是北京趕來接駕的朝廷大員。我無意功名,也就不敢硬攀了。待八月初八迎駕,或可再見。”

“那是一定的。”

乾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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