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黃金屋線上免費看>科幻靈異>乾隆皇帝——日落長河> 第三回 兵敗窮極落荒松崗庫 恩將仇報謀殺功高將
閱讀設定(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定X

第三回 兵敗窮極落荒松崗庫 恩將仇報謀殺功高將 (2 / 2)

恩將報以仇速作計

兆惠便問:“左手寫的?”

“什麼玩藝?”

海蘭察見兆惠變了顏色,接過他手中紙條,只看了一眼,心裡也“轟”地一聲,立刻弼弼急跳,遂急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吳雄鴻不敢久待,只揀要緊的說了個約略。又要過紙條,在燈上燃著,看著它燒盡,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眼光看著呆若木雞的兆惠和海蘭察,說道:“我得趕緊走,你們好自為之——信不信由你們!”說著一閃便出了帳。

兆惠和海蘭察木雕泥塑般站著。許久,才像做了一場噩夢醒來,轉臉四目一對,都是火花一閃。二人都是天分極高的人,頃刻間便意識到自己命在須臾之間。

“怪不得夜裡佈置軍務,訥親一句不提你我,也不檢討刷經寺之敗。”兆惠淒冷地一笑,“原來要拿我二人開刀!”

“他現在還不能動我們,”海蘭察咬著嘴唇,緊張地思量著說道,“松崗的兵都是我們帶出來的,出死力救他們,兵士們都知道,他怕譁變!”兆惠點點頭,他已經恢復了鎮靜,悶聲說道:“我們現在不能逃,那樣他就更有口實,這裡形勢兇險,他不敢動我們。一待莎羅奔兵退,就要下手了——我們現在不是沒差使嗎?天亮和那個桑措會談,我們兩個要個差使,管刷經寺到松崗這段路和藏兵交接糧食的事。這樣,我們行動手腳就放開了,在刷經寺尋逃路,比這裡容易得多!”“光我們兩個逃不行,我有十幾個弟兄,都在大糧庫當分庫佐領。”海蘭察手捏下巴,沉吟著道,“要讓他們知道點影子,到時候策應一下。萬一不成,也有人報告朝廷——殺人可恕,情理難容!他們就這樣報我們的救命之恩!”

兆惠佩服地看一眼永遠帶著稚氣的海蘭察,在與兵士交往這一條上,他確實自知不如。海蘭察做到副將銜,什麼馬伕、伙頭、哨伍長之類的狐朋狗友還有一大幫,和兵士們一塊吃偷來的狗肉……他秉性嚴肅,不苟言笑,臨急時才曉得雞鳴狗盜之輩也大有用處。兆惠心裡嗟嘆著,回答海蘭察道:“大利大害面前,沒有情理仁義可言。他們的身家性命、功名利祿比我們的命要緊得多!”

訥親和張廣泗的“報捷”奏摺遞到北京,恰是五月端午。當時在軍機處值差的是文華殿大學士、刑部尚書劉統勳。一見是報捷的奏章,粗粗瀏覽一遍,便起身徑到永巷口,卻見養心殿廊下侍候的太監王恥抱著一堆東西出來,因問道:“皇上這會子在養心殿還是在乾清宮?”

“萬歲爺和娘娘剛剛啟動鑾駕,先祭天壇,再到先農壇籍耕,午時才得回來呢!”

乾隆身邊十三個大太監。貼身的五個,卜孝、卜義、卜禮、卜智和卜信在內殿侍候起居;外廊八個,王孝、王悌、王忠、**、王禮、王義、王廉、王恥專管內外奔走,隨行傳呼一應事務。這位王恥排在最末,卻因伶俐解人,言語乖巧,上下殷勤奉迎周到,倒最得乾隆任用。當下王恥答著劉統勳的話,笑得兩眼擠成一條縫,又道:“主子、主子娘娘惦記著當值的軍機大臣,說過端陽節的,算不小的節氣,既不能回家,叫賞的米粽、蒸糕、雄黃酒、芷術酒糟。主子娘娘聽說是您劉延清大人當值,說您素來心脾不受用,又要添了蘇合香酒,加賜一碟**點——怕著米粽您克化不了——還有檳榔包兒麝香袋,紫金活絡丹,就賞了這大一包叫我送過來。我的爺!張老相國當了四十年宰相,也沒有這個體面呢!”

劉統勳聽乾隆不在大內,原本回身要走的,見說這話,忙又躬身站定,聆聽著,心裡一陣陣發熱。待王恥說完,顫著手捋下馬蹄袖跪地謝恩,說道:“劉統勳何德何能?受主子主子娘娘如此厚恩!只合拼了這把老骨頭報效君恩……”起身又道:“煩請公公把賞賜物件送軍機處。我去一趟傅相府,回頭就進去給皇上請安奏事。”說罷,徑自出景運門,從東華門出宮,向侍衛處借了一匹馬,也不帶從人,加鞭直奔鮮花深處衚衕西街,來見軍機大臣傅恆。

待到傅恆門首,踏石下馬,劉統勳掏出懷錶看時,剛到巳時正牌。他是常來走動的大臣,門政老王頭早已迎出來,恭恭敬敬過來,哈腰打千兒行禮,吩咐“給爺的馬遛遛,喂點料水”!對劉統勳道:“老奴才陪爺進去。我們老爺夜來還說起來著,延清老爺公子中了進士,得便兒要設個席面賀賀……”劉統勳聽他絮絮叨叨,隨著往西花廳而來,是時萬里晴爽,驕陽似火,但見滿院修篁森森濃綠似染,夾道花籬斑駁陸離,潔淨得纖塵不染的卵石甬道,被樹影花陰遮得幾乎不見陽光,石上苔蘚茵茵如毯。偌大府邸綠瓦粉牆、亭榭閣房俱都隱在煙柳老木婆娑之中。劉統勳剛從驕陽蒸地裡奔馬而來,一身燥汗頓時化盡。一路進來,逶迤行間,但聞樹陰間鳥聲啾啾,草中蟲鳴唧唧,月季、石榴,還有多少不知名的花香清芬瀰漫,真是說不出的適意受用。劉統勳心中不禁慨嘆:到底是侯門國戚、簪纓世勳之家,窮措大寒窗十年,就是做到極品之官,哪裡討這份富貴?正自胡思亂想,一個總角小童帶著個人從月洞門迎了出來,一見面便笑道:

“延清公,總有一個月沒見面了吧?你好稀客!”

劉統勳從遐想中回過神來,才見是傅恆,只見他穿著月白實地紗袍,套著件玫瑰紫寧綢巴圖魯背心,腳蹬黑市布千層底軟鞋,剃得黢青的頭後甩一條油光水滑的辮子,三十六七的人了,仍舊雙眸如星面似冠玉,英氣中帶著儒雅,令人一見忘俗。劉統勳見他行禮,忙著拱手還禮,笑道:“六爺好逍遙!部裡事繁,我們又不同值,見面自然就少了……六爺的養生之道得便也給我傳授傳授,您是越出落越年輕了,看去好像還是個不到三十歲的翩翩佳公子呢!”

“我的養生之道你學不來!”傅恆一把扯了劉統勳聯袂而入,吩咐老王頭:“福康安帶你兒子吃過早點就出去了,看回來沒有,叫他到花園射靶子練布庫,然後照例回書房讀書!”這才又對劉統勳笑說:“你是個苦行僧把式,除了公務一無所好,又整日價批公文下火籤,拿人捉賊坐堂斷案,和汪洋大盜賊匪叛逆打交道,一肚皮的焦躁,怎麼能學我呢?你來得正好,和親王五爺、莊老親王還有一幫子朋友,都趁著過節放假來我這討酒吃呢!咱們索性一樂子!”

他這一說,劉統勳便止住了步。半晌才道:“我是有事來領教呢!訥相發來奏捷摺子,軍事我又不懂,怕皇上問話難回……”傅恆笑道:“皇上這會子還在天壇,籍耕下來怕要午過了,回來總得進了膳才能見你吧?這不是軍情有變的急報,你甭犯嘀咕,且松泛一時,一點事也誤不了你的……”說著便聽西花廳裡雲拍鏗然,一個男聲捏著嗓子唱:

臉霞宜笑,幾度惜春宵。翠錦銀泥,十二青樓拂袖招。杏花梢,暖破寒消……

一個嗲聲嗲氣的男腔假嗓子插問:“櫻桃姐,你看陌上游郎,好不嬌俊!”那位捏著嗓子的又唱:

貪看寶鞭年少,眼色輕撩。

假嗓門兒又道:“櫻桃,怎的又說那年少?”便聽接著又唱:

瑣香奩王燕金蟲,淡翠眉峰只自描!

劉統勳一腳跨進去,立時便怔住了:原來裡邊滿屋子坐得擠擠挨挨,牙板鼓簫俱全,正唱著《紫簫記》。扮六孃的是恂郡王允的長世子弘春,二十七貝子弘皓扮“小玉”,二人正當少年,倒也粉黛櫻唇窈窕翩翩。再看青衣“櫻桃”,居然便是弘皓的父親莊親王允祿本人!也是一身戲妝,翠璫步搖雲鬢寶釵,乾癟的嘴唇上塗著胭脂,滿是枯皺紋的瘦臉打了厚厚的官粉,也在那裡“眉蹙春山、眼橫秋波”,當兒子的“丫頭”。方才捏著嗓子唱的,就是“她”了。見他二人進來,眾人一笑停戲。旁觀的錢度、阿桂、紀昀、高恆都是部院大臣或外任大員,紛紛起身和劉統勳見禮。允祿一邊摘“耳環”,一邊笑問:“延清公,又不演《鍘美案》,你這黑老包來作麼事?——你聽見我唱得怎麼樣?”

“端的是歌有裂石之音!”劉統勳道,“聞聲不如見面,見了面真是顏如天魔臨凡!”說罷緊盯著允祿,半晌“撲哧”一笑,又道:“王爺這一扮,還真像軟玉溫香呢!不過您別眨眼,一眨眼臉上的粉就掉渣兒了。”

這一說立時引來一陣鬨堂大笑。排場的總管是和親王弘晝,掌樂的幾位是弘瞻、弘謙、弘曨、弘閏,都是近枝龍子鳳孫,棄了鼓板笙簫,嘻天哈地鼓掌大笑。一眾清客相公也都前仰後合,嬉笑著湊趣兒:“王爺扮起來就是菩薩,怎麼說是‘天魔’?”立即有人接話:“沒聽《金剛經》裡說,一切世界天人阿修羅,皆應恭敬作禮圍繞,以諸華香而散其處?阿修羅就是‘天魔’,是絕美仙葩!”一個清客笑得打跌,說道:“我家老爺子愛扮《牡丹亭》裡的小春香。那天扮好了問我‘像不像’,我說‘神似形不是,細看叫人毛骨悚然!’氣得老爺子啪地賞我一記耳光”……

“來來,”允祿笑得滿臉開花,“粉渣”兒脫落得一道一道兒,親手端一盤鮮藕遞給劉統勳一塊,“延清,這是我南邊莊子裡新出的,六百里加緊給我送了二十斤,又清又脆又甜,幾乎沒有渣兒,我貢給皇上十斤,這點咱們分用。你嚐嚐!那些粽子、包子、玻璃肉都是葷的,苦行僧一用就犯戒,葡萄呀西瓜呀這些你倒合用的。”“謝莊王爺!”劉統勳接過輕咬一口,笑道:“果然是好!我其實也不忌諱吃肉,只是有心疾,一吃就頭暈心跳。太醫吩咐素食,不許抽菸,所以連煙也戒了。”坐在窗前的一個黑大個子笑道:“這正好!我不吃素的,人都叫我紀昀‘紀肉鼎’、‘紀大煙鍋子’。你要有學生送肉送煙,千萬代我都笑納了。至囑至囑!”他也是文華殿學士,位分雖略低一點,卻是乾隆最器重的文臣,生得五大三粗,寫起文章卻是錦心繡口,此刻雙手油淋淋的掇著一個約三斤多的紅燒肘子,正在大快朵頤,說話都嗚嗚咿咿含混不清。

劉統勳隨眾落座,一邊笑道:“六爺方才說我是苦行僧,細想真是的。這邊是絲竹絃歌,天魔曼舞,我那邊是竹板敲撲,血肉橫飛。忙了部裡跑大內,哪得個閒功夫?方才在軍機處看奏稿文牘還看得頭昏心悸,這會子心緒一下子就好起來了——總有十年沒看戲了罷。”“所以名臣難當,你是名臣麼!”弘春含著一枚橄欖,滿面春風笑道,“主子爺那天把皇子皇孫們都叫去,就拿你發作我們,說你是盛朝中流砥柱,還舉了孫嘉淦和史貽直。說我們都是繡花枕頭,酒囊飯袋!可見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半點不錯的。我聽人家說,家貧有竹難食肉,家富食肉不栽竹。怎得個兩全,怎得個兩全也!”他說著,又上了戲腔道白。

“世上不公道的事多了。竹君子,松大夫,屈了梅花無稱呼,哪得事事周全呢?”紀昀用手巾揩著油膩,心滿意足地舔著嘴唇笑道:“最好是貧家扛網去張兔,富家買筍掏阿堵。這麼著都有了。”錢度沒聽明白,問道:“曉嵐都說些什麼呀?豬啊兔啊的,還有什麼阿堵,滿合轍押韻的,只聽不清爽。”紀昀剔著牙嬉笑,說道:“‘阿堵’即是貴姓。我說的是筍燒肉,貧富各宜雅俗共美!”允祿還在想著唱戲,因道:“劉延清攪了我的戲,罰雄黃酒一杯,聽我唱一曲。”又捏著嗓子唱道:

翠亭亭,別是清虛境,淰淰雲花映……半空中,樓閣丹青,趁著斜陽影。珠箔有人迎……

劉統勳瞧著眼前繁華熱鬧場景,忽然想起訥親張廣泗諸人還在煙瘴泥潦中打仗,不由心裡一沉。紀昀從外解手回來,見他怔怔地,問道:“你好像有心事?”劉統勳不願掃大家的興,笑道:“我不大懂戲,沒頭沒尾的又聽不明白。倒是詞牌調兒偶爾還聽聽——你們只管樂子,甭管我,一會兒我就得走了。”他原是隨口敷衍,不料卻撓著了弘晝癢處,把手中的象板遞給弘春,說道:“拿著——你們幾個奏《望江南》!延清可是個大忙人,好不容易來一趟子。他要聽什麼,咱們下海的先盡著他。我唱詞兒算是一絕呢!”劉統勳只好皺眉一笑,笙簫絲絃聲一起,聽這位親王唱道:

江南雨,風送滿長川。碧瓦煙昏沉柳岸,紅綃香潤入梅關,飄灑正瀟然。朝與暮,長在楚峰前。寒夜愁欹金帶枕,春江深閉木蘭船,煙渚遠相連……

“好好好!”紀昀鼓掌起身大笑,“不過都是前人之作,沒有新意兒!那年五爺‘活出喪’,尊府門政紀綱王禿子,一邊‘哭’一邊唸唸有詞,我在旁邊聽,竟天然的是《望江南》詞牌!此刻唱出來豈不得趣?”

大家聽了都是粲然一笑。這位和親王待人,最是機敏幹練隨和曠達的,處事卻常不循情理,另有一份乖張荒唐。活脫脫精繃健壯的個人,已經四次給自己辦喪事,充了“死人”卻據案大嚼供果。紀昀指的就是這事了。當下弘晝便笑道:“那個殺才癩痢狗頭,還哭出《望江南》來了?你唱你唱!真的是好,回去我賞他!”紀昀清了清嗓子,像模似樣地枯皺了臉,學著哭喪模樣稽顙捶胸頓足,欲哭似笑地唱道:

我的爺。“死”得好懵懂……生死簿(兒)上沒註名,閻王急叫判官稟:正在吃香供——呃兒……我的爺,‘死’得忒張慌!裡賓外客都不接,裝裹買幡自家忙……呃兒!——沒處敲竹槓……

他學著哭靈做派,丟涕擤鼻“哭”得有情有致,眾人無不聽得哈哈大笑。劉統勳心裡有事的人,笑了一陣,對傅恆使個眼色,道聲“得罪”辭出西花廳。傅恆便也跟著出來,帶著他到小書房坐定。

“六爺,”劉統勳一坐下便從袖中抽出那份奏章,遞給傅恆,“你看看訥相和張廣泗的摺子。我總覺得不對勁兒,可又不懂軍事。皇上現在先農壇,待會子下來,立馬就得奏上去,怕問起來回不出話去,所以偷空出來討個教。”傅恆笑著接過來,一邊說:“你出來走走也好,樂一樂子,這會子氣色就比來時好些——”一頭就看奏章。看著,傅恆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一邊全神貫注盯著折本,緩緩起身從書櫃頂上取下一卷地圖,一隻手熟練地展開了,一時看折本,一時眯著眼看地圖。良久,手軟軟地放下了折本,只是沉吟不語。劉統勳覺得天漸漸熱起來,揩汗問道:“如何?”

傅恆目光離開了地圖,望著院外刺目的陽光地,手指輕點地圖,篤定地說道:“假的!打了大敗仗了!”劉統勳還要細問,傅恆卻道:“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我遞牌子一道進去,一路說吧!”遂又叫過小王頭吩咐:“小七子,好生招呼客人。”便和劉統勳一同出府。

上一頁 目錄 +書籤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