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淮海、淮平都提前走了。臨行前有人說淮海是後了悔,我曾經於他後悔這事兒耿耿於懷,真到那天他真的後悔,我卻發現我早已不在乎他是否後悔。只是淮平,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每想來,仍不免淚溼衣襟。
收了線,我出去吃飯,三個孩子已經吃完了,刀條臉在等我。我問她,等我幹嘛?
她說自己剛才也沒什麼胃口。
我說等我就等我唄,幹嘛不好意思。
她也笑。我知,這麼多年來,這刀條臉跟我終於長成一條命,這樣說似又有些誇張,然則也不能都算。人其實都對善惡真假有與生俱來的敏感,真啊,潛移默化,最終讓人同氣連成枝,枝連成林。
有她在我身邊,其實是我的主心骨兒。
吃過飯,三個孩子玩了一會兒,陳念依舊早早回房讀書。我一算,可能又快到清明瞭,該去給他陳媽媽上墳了,還有蘇白,蘇家老太太,小葉母子,張家那些人,康生,當然,還有我的雙親,要備許多冥鏹。他們這些人,其實生前都不太缺錢,然而死了以後,溝通那邊跟這邊兒的仍舊只能是錢。
錢這東西有多重要可見一斑,也難怪多少人一輩子就折在這個“錢”字上。
名利如浮雲,還是有許多人看不開、放不下名與利。名利再是雙刃劍,也總有人奮不顧身。趙文平留下一個殘局,也是一個死局,這局該如何破,我仍舊一籌莫展。
我倒不在乎犧牲我自己,我最怕把我自己個兒搭進去也不見得能真正解決問題。
時間開始過得快了,沒一會兒就到了十點半,再半個小時,十一點,人在這種時候便希望時間能走得慢些再慢些。
刀條臉知道事情兇險,也睡不著,又不敢進來,就一個人在客廳裡轉啊轉的,像個孤魂野鬼,我拉開了門便看見她那副鬼樣子,多麼耽心,不敢說,心尖兒上懸著一柄刀,她大氣不敢喘。
也不知怎樣,我便忽然間想起一個畫面。就是某天刀條臉駕了鶴西去,靈魂一定會要回到這裡來。她會回到這裡來找從前的那些個故人,找她的梅森,陳念,萬歡,找她那些從前的歲月。
我出得門來時已是十一時,刀條臉回身看我,一言未發,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小心翼翼端來水果,平常她端來水果我一定要捧場的,不捧場她老人家會不高興,今天她不催我吃。
我笑了,說,刀條臉,你越來越像我媽。我媽就是,等我大了,她不再打我不再罵我不再批評也不教育我,我有什麼事兒她幫不上忙,就遠遠的瞅著,但你見她那眼
神兒都透著兩個字兒揪心。
刀條臉笑笑,這一生,我們都欠父母太多。
“你呢?”我問她,“沒聽你提起過你的身世,父母,雙親,兄弟姐妹,男人。我不信你是孫悟空。”
刀條臉笑笑。
“我?沒什麼可說的。”
她仍舊不願意說,有些人不提過去是因為不想提過去,有些人不跟你提過去是因為不想跟你提過去而已。
我不知道她是哪一種。
但心知火候未到,勉強不得。
十二點,一分一分,一秒一秒鐘逼近,那秒針往前每走一步我都膽顫心驚,刀條臉陪我坐在沙發上,我發現她有幾處都拆掉了重新織,到底還是分了心。分心,是因為認了真。有這樣的人在身旁,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失去。有他們這些人,陳念,梅森,萬歡,刀條臉,有他們,我是人間幸運的人。
命運果然公平,然而命運也果然不公。
“如果淮平也在多好。”我沒頭沒腦來了這麼一句。
刀條臉抬起頭來看我,沒答腔,只“唉”了那麼一聲。
如果人生能重頭來過,我會用眼前這一切換淮平一條命嗎?
我有時偏愛自己給自己出這些難題,淮平,註定會成為我一生的隱痛。像永遠沒有辦法癒合的疤,平時不耽誤吃也不耽誤喝,可偏就能在下雨陰天,某時某刻癢,讓你記得,讓你不能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