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懂什麼叫過齋,就是大家在一起吃個飯,是素的,我想起我們初見,大學校園裡的匆匆時光,食堂大媽總能把肉抖下勺子。現在我們可以隨便吃肉了,她卻又要開始茹素,最重要哪怕她居無定所,行無定止,最起碼仍舊跟我們紅塵作伴,她這是真心生了退意,不想再回來了。
時辰一到,儀式開始,有尼師引鐘敲磬,主持親自為她剃度,萬千煩惱絲,應聲落地,主持問蕭晗,盡形壽,不殺生,如今能持否?
能。
入我佛門,盡形壽,不邪淫,如今能持否?
能。
入我佛門,盡形壽,不妄語,如今能持否?
能。
我見她一縷縷發紛紛落下,尼師給她燙了戒疤。從此人間多了個偉丈夫。圓頂方帽,那是丈夫相。
我從來不知蕭晗有宗教信仰。
我看不了,看不下去,我信佛信了那麼多年,不想事到臨頭仍舊看不開。
沒人覺得蕭晗曾經於哪宗教義有過淵源,然而她投身空門,從此不問世事。
為什麼呢?
把張若雷給她,我不介意。她是否能改變主意?我偷眼看了張若雷的面色,如常,沒一絲波瀾。
蕭晗法名釋梵淨。
梵,據說就是清淨的意思,一淨再淨,直到淨無可淨。人世蒙塵,人心蒙濁,我們都太過骯贓,而今蕭晗或者遇到了真正可以讓自己變得乾淨的法門。
怎樣說應該對她祝福,我仍舊自覺無法做得到。於我看來蕭晗一生坎坷,內心百孔千瘡,她於塵世間終於尋得片刻安寧,人生迴歸正途,該給她多幾年好生活過,好生活唾手可得,她卻又不稀罕了。
這是什麼道理?
過了齋,又小坐片刻,僧俗分別,我們該下山,而蕭晗則留在山上。送我們下山時,風動僧袍,她衣袂飄然,凜凜立於
半山,一抹灰掩映於一叢叢綠中,看起來遺世獨立。
說了再見,此生縱再相見一萬次,自不再同於以往。我不敢回頭,卻淚流滿面,只有腳步聲如影相隨,兩邊林立的樹木鬱郁蔥忽,茂盛欣然。日已西斜,淡紅色日光透過林梢,斑駁于山間小徑,小徑曲曲彎彎,間有墨綠色青苔,走著走著,我腳下一滑,一左一右,張若雷跟阿東扶住我。
我停下,回過頭去,見山上不遠處蕭晗仍舊影影綽綽,彷彿化石一般迎風站立。
“蕭晗。”我喊,“我不怪你。”我哭了,我沒法控制它們,它們如泉般溢位。
唯山谷輕風與我回應,蕭晗並未應我。我沒辦法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她是離得我越來越遠了。人得是有多麼的孤獨,有多麼的寂寞,有時,你甚至沒有辦法割捨一個敵人,哪怕她是個曾經的敵人。
我站定,朝上看,看見有人看穿了紅塵,於是堅定絕塵而去。而她站在高處,向下看我,看紅塵再是一團亂麻,仍舊有人糅身往裡跳,九死不悔。
“蕭晗。”我幾乎囁嚅,聲音小了許多。“如果你後悔還俗,記得來找我。”
我知道她聽不見,張若雷站在我身側,對我說,“世間再無蕭晗,她是釋梵淨。”
“釋梵淨。”我小聲重複。心如刀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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