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執的推開男人,伸手想抓住面前的酒杯,但一片杯盤狼籍的聲音響起。
可杯子呢?
杯子卻並未如期跟他的手掌匯合。
杯子呢?
淘氣的杯子。
他想,連支破杯子也敢跟我作對。
阿東氣急敗壞,於是再一次出手。
“嘿,我還就不相信了。”他喉嚨裡模糊的咕噥著。
旋即大手又是一掃,他聽見萬茜的驚聲尖叫。
這樣的夜晚,女人的尖叫讓他覺得略微清醒,也略微興奮。
“哈。”他爆笑出一聲。一個杯子而已,怎麼可能難到我?
他心想,於是伸手就夠酒瓶,好多瓶酒,他的手沒有明確的目標,碰到什麼就是什麼。如果人生跟此際他想要的酒一樣,碰到哪一支就算哪一支,哪一支都可以滿足他的渴望該有多好!然而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這三個字該有多麼讓人絕望。
阿東聽見叮噹作響的聲音,隨後是萬茜的另外一聲驚呼。他幾乎聽不見她到底在說些什麼,但能想象情況一定很糟糕。女人就是喜歡大驚小怪。
阿東心想,她的人生遇到的所有麻煩都比現在被自己製造出來的大,但這個蠢女人只選擇在這樣的時候驚聲尖叫。
“又不是你老公。”阿東笑著,臉朝向萬茜的方向,但其實他的眼睛已經找不到萬茜的臉,“又不是你老公。”他機械而含糊的重複。“等晚上到了床上再對你老公尖叫。哈哈哈。”
隨後不知道是左腮還是右腮,他結結實實的捱了一拳,不知道是誰出手打了他,那一下可真結實啊。阿東仰面倒地,途中抓翻了桌子,又碰倒了椅子,如果萬歡睡得不足夠熟,一定會被外面的噪音吵醒,然而他沒有。
阿東聽見自己正喘著粗氣,誰打的他他根本沒有機會看清,後背先著地,鈍感的疼,然而只是剎那,接著是後腦著地,眼前一切變得更加黑了,他痛苦而絕望的閉上眼睛,一面臉頰有點兒麻木而僵硬的疼,他想伸手去安慰那面臉頰,畢竟他跟了自己好幾十年,一直不離不棄。
阿東努力了幾次,到最後不得不因為遲遲找不到目標而放棄。他像離水的魚一樣大口喘息,然後長長吞吐空氣,他甚至不住動用自己的牙齒咀嚼那可憐的空氣,他自己卻認為自己竟然可以聽得見空氣被牙齒撕裂和切割的聲音。
他睜開眼睛,頭頂的燈發出色彩斑斕的光圈。他想笑,卻發現眼角滲出鹹溼的淚水來。他沒去理它們,讓它們流吧,如果它們真想流出來的話。
到最後阿東發現它們不再受他的控制,它們像開了閘的水一樣不停的往外奔湧。
有人像踢死狗一樣踢了他一腳,力道不太大,像個女人。
是萬茜吧。
他想。
沒有人肯上前來扶他一把,他們是他在這浮生蕩世裡最好的朋友,一起出生入死,然而他們僅僅因為自己酒後失了態就對自己置之不理。他們當然會給自己找到一個最好的籍口,比如不想看到他如此的自暴自棄,不想看見他出醜。
然而,阿東清楚的知道,活這半世人,他出醜了,吃了不少的苦頭。
這個機會他尋了好久,如今在異國他鄉尋到。怎麼就不能宣洩出來?
怎麼就不能?
怎麼就不能?
淚水來得更兇了。他想像另外一個自己離開自己的軀殼,另外一個清醒的阿東站在這個醉得像貓一樣的男人身邊,看他,像看一個被生活虐得體無完膚的、失敗透頂的男人。
讓他笑吧。
躺在地板上的阿東悲哀的想。他舉起雙臂,試圖抱住自己。可那懷抱就算輕車熟路也並不能給他以真實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