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多麼奇妙,阿東蕭晗能在異鄉成為朋友。淮海如果還在,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某一天我會跟蕭晗、高天成、阿東還有那個假張若雷坐在一起吃飯吧。
我記得曾經看過一句話:要把時間拉長看。把時間拉長了看,世間沒有成敗得失。只可惜這世間大多是目光短淺的人。
局是阿東攢的,幾個人也好湊,都不忙,吃飯的地點定在蕭晗家裡,一室一廳,租金900塊,四個人吃飯便顯得空間有些侷促,但又十分有煙火氣。人都說苟富貴,人從高往低走不容易。可我在蕭晗身上沒看出有絲毫不適。她甘之如飴,炒得一手好菜,人也平和開朗許多。如果......他們再有一個孩子就更完美了。只可惜蕭晗不可能再生,更何況阿雷還有致命的缺陷。這傻小子的祖上怎樣都沒料到自己的娃會有今天,人生際遇,常常能出人意表。
有些聰明人覺得自己該一順百順,可往往得到的並沒有自己預想中多。有些人覺得自己這輩子彷彿都沒啥希望了,但偏又能誤打誤撞。我媽還在世的時候不大會勸人,不過在我最艱難的時候她跟我說過一句話,那話特樸素,我當時覺得是句無用的話,現在想來,老來留下的話都經過無數人驗證,都有一定的道理。
老媽當時說: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
一開始難免尷尬,後來大家高興,喝了點酒,在這樣的場合沒人端著,也沒人顧慮到自己喝大了會說錯話,反一點兒一點兒過了量。阿雷沒喝,他跟梅森玩得來。兩個人居然能做到無縫銜接。
說的話無關生意,更沒人提過去的恩怨是非。不過蕭晗跟我提起了我們大一時的日子。她說那時她穿得多醜啊,又土,是你和你們家阿姨總接濟我。還說到我們一起進大學的社團,一起出去改善伙食,一起攢錢買自己追的明星的畫報,熄燈了以後擠到一個鋪上聽半夜情感電臺。我那時還愛寫點兒什麼,蕭晗是我第一個觀眾。每一次她都拍案而起,說我是文壇裡將要起來的又一枚新星。
那時時光真好,什麼都好,沒有煩惱,最大的煩惱是過不過得了英語的四六級,期末考會不會掛科。那時還流行的考試口訣是:六十分萬歲,多一分受累,少一分犯罪。可是蕭晗卻年年都會拿獎學金。這個記錄直到大三下半學期才被打破。
如今我們都人到中年,可當真認真的回想起過去來一切竟像發生在昨天。後來蕭晗眼裡有淚,我微笑著衝她擺手。
往事不必再提,人生已多風雨。誰對誰錯都過去了。過去的人、過去的事、過去犯下的錯、在心裡欠下的債。這些終成了一筆人生的糊塗帳,誰也別再去費心計較。
當然,我們該也同時想起了淮
平。淮平剛出生時出了產房護士把他抱出來,是蕭晗最先把他接過去的。那時她常來,混飯吃,也幫我帶淮平,淮平跟她特別好,小的時候有時甚至會管她叫“媽媽”,還會將小嘴埋進她胸口,試圖啃過她的乳.房。
“太侷促了。”結束時蕭晗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不然我會留你們在我家裡過夜。我老家的習慣,來的都是家裡人,怎麼會讓家裡人到外面去過夜?!”
我拿起包,回頭喊梅森該告辭了,小孩子就是精力充沛,他竟不覺得累或困。梅森朝我們跑過來,蕭晗這才陡然間想起來什麼似的,轉身回到狹小的臥室,出來時手裡多了一個紅包。
“梅森,阿姨的見面禮。”蕭晗說。
梅森抬起頭來瞅我,我衝梅森點點頭。“收著吧,蕭晗阿姨是媽媽的大學同學。”
於是梅森接過紅包,甜甜的說了聲“謝謝蕭阿姨。”
“乖!”蕭晗伸手摸了摸梅森的頭,若有所思。我見她眼泛淚光,不知她究竟想起了誰。誰呢?也許是自己的兒子,也許是淮平,也許是蘇昊,再不然淮海,亦或是蘇白、小葉、康生......她會不會後悔自己曾經做下過的一切呢!為了人生中一點不算小的挫折,她雙手沾滿罪惡。
我不知她會不會發噩夢,也不知這些事情某一天有無可能水落石出,更不知在所有一切她都沒有親自動手的情況下,法律到底能不能夠制裁得了她。
不不不。這些我現在都不太願意去想。
阿雷跟過來,蕭晗順手牽起他的手。我們這就告辭,蕭晗執意要把我們送到樓下,司機就等在樓下,阿東攔了計程車,上車前他又抱了梅森一下,兩個人沒說“再見”,等計程車紅色車光亮起,我見到梅森落下淚來,在車裡面的那個男人呢?我想他心裡一定也不好受。
蕭晗捨不得我走,拉住我兩支手。阿雷獨自在不遠處,高天成已經帶梅森上了車。
我用下巴一指阿雷。
“這輩子就他了?”
蕭晗笑笑,臉上沒有無奈。她回頭看了阿雷一眼,目光中竟全部都是溫柔。這個女人,她終於懂得用溫柔的眼睛來看待這個世界。
“有什麼不好呢?我不知多滿足。”蕭晗的手微涼,她是太瘦了,現在又太累了,一個女人養家。
“他對我很好,而且是真的。沒有那麼多的功利的東西。他從來不知道我有多優秀,也不知道我的過去有多灰暗。他不像別的男人會演戲、會虛偽、會算計、會厭倦、會嫌棄、會玩兒夠你。他不會。有人說他是傻子,可我現在有時覺得,從前的我才是傻子。傻瓜的世界夠單純也夠坦誠,反而我們都利慾薰心,人在世俗裡行走,誰心裡沒揣過魔鬼呢?
然而他們心裡是真沒有。比如我們永遠不會有小朋友,而他是真的不介意,他都沒有那個概念。”
人性總是讓我們失望。或者,讓我們失望的人性的暗面不過是獸性,還談不上是人性。
“你開心就好!”我用力握住她手。想這場景終究是遲來了這麼些年,若果阿雷早幾年出現,或許我們的人生都會被改寫。
蕭晗送我上車,幫我關了車門,一支手早又被阿雷霸佔。想想我們這些所謂的正常人的愛情或者婚姻,沒幾年彼此順理成章的厭倦,莫說手拖手,躺在床上各懷心腹事,沒有話說,大多都早貌合神離。
誰比誰更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