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再瞅蕭晗,見她與周遭渾然天成,沒半點唐突。更沒注意到此際正有一個男人朝自己投來複雜目光。倒是趙志恆先她一步警覺,不自覺朝淮海多看了幾眼,蕭晗由此回頭。
她站起來,一襲粉裙豔壓全場,天鵝般的頸子似要引吭高歌,半條手臂露在外面,瘦而不露骨,似半截白藕。
趙志恆緩緩從她身後站起,淮海正待舉步,張若雷先一步把他拽住。
“淮海,有事兒散場以後再說。”
淮海回過頭來,我驚見他淚目,眼眶微紅。
那一剎那我似有所悟。
終於明白有些人十年深情不敵驚鴻一瞥。
若干年的今天,我才知當年一戰自己輸得有多麼徹底。
當下神色黯然。
蕭晗已看到故人,神情肅穆。兩人隔空凝望,身邊一切都成外物不過這兩個人的裝點罷了。趙志恆一眼望出端倪,他這個年齡,早就學會不隨便對任一個女孩兒或者女人執著,他回身跟蕭晗客套一句,蕭晗這才回過神來。
她這回神的態度給了淮海以最大的安慰,他淚終於在眼眶裡再熬不住,滾滾跌落塵埃。張若雷扯他一下,面色嚴峻,沒任何表情。
“去衛生間清理一下。”
他不是在徵詢面前那男人的意見,他在直接下達命令。淮海偏轉過頭望望後者,這時他鼻涕都快流出來,實在有夠失禮。興許他終於注意到自己的不合時宜,於是再回身深情朝蕭晗處飽滿一瞥,嘴唇顫抖囁嚅著,他似對她有千山萬語,但此際他們無一不被堵在喉嚨裡,竟半句不能成言。
再之後,他決然轉身衝出門口。
我猜想他一定會在衛生間裡痛快的嗚咽幾聲,用滿是鼻涕和眼淚的紙巾傾訴自己的別後思念和跟愛人再度重逢的喜悅。
會場恢復如常,這群人就這一點好,男人女人都如是,知道在這種場合如何保持自己最大的體面和優雅。
這裡無一人長舌,最想說的都跟錢權有關,除此之外他們惜字如金。
他們絕不做無益和無用的社交。
這是一群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也是一群實用的現實主義者。
你不能說精緻的利己主義或者實用的現實主義都上不得檯面,他們在人生中往往都是大贏家,他們永遠知道自己的目標,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永遠在琢磨為了達成目的他們該作出或者付出怎樣的努力。
他們往往像狼一樣,跟蹤這社會的規則和一切機會,默然相隨,侍機而動,等到時機成熟,再發出致命一擊,一口咬住對方的咽喉,直到對方斷氣眼神出現怖人及灰白的死亡之色為止。
他們都是人生中的獨狼,有人專門研究狼的習性,有人說它們是群居動物,有人說它們是獨居動物。
然而無論群居還是獨居,所有狼都專為嗜血而生,彷彿這一點從來無從爭議。
這會場中所有的精英,所謂的上層人士,他們都是狼,但他們從來不專門為自己尋求同盟或者同伴,他們不需要,他們長於忍受似乎無盡的孤獨和寂寞。他們從來不找人傾訴,也沒有時間去聽別人傾訴。他們從來不抱怨這世界不公平,因為他們自己往往是規則的制訂者。
他們太懂得叢林法則,弱肉強食,適者生存。與其怨天尤人,不如自己做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天。
趙志恆已跟其他人攀談,蕭晗早已恢復如常。
我注意到她有意跟趙志恆再續前緣,但後者這種所謂的成功離異中年男士最怕在情感上夾纏不清的女人。
他們現在要女人、對女人都簡單直白,要麼為慾望,要麼為遊戲、消遣,只在乎會否為自己的生活增色,不太會在裡面摻雜進過多情感的因素。
我後來跟趙志恆有過深交,他曾跟我推心置腹說過一句話。說人世間百無一用就是感情。感情用事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最廉價、最易得、最易生變的也是感情,人要在這世上活得更好,先要學會絕情。
不光對別人絕情,對自己更應如此。
那時我們談及蕭晗,說蕭晗之所以成功就是因為她雖身為一介女流,但並不為情所迷、所執、所苦、所害。情,成為蕭晗手裡最厲害的武器,不是她最大的把柄。女人易宜被掐住把柄的兩件事:男人、孩子。
往大了說愛情,家庭。
趙志恆並未有興趣跟蕭晗無縫對接,以後者的冰雪聰明,要麼尋找下一個知情識趣的獵物,要麼短暫調整戰略戰術撲向自己的舊獵物。
張若雷會否是她的菜?
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幾何?
我一向有興趣知道,但至今不曾得到過真實答案。這真讓人遺憾。
未幾,淮海重新回到會場,他已鎮定不少。穩定了情緒以後的淮海玉樹臨風,不得不承認,若干年前、若干年後,他們站在一起永遠比我跟他站在一起登對。
原是一對璧人,也真正是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