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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坐候四方來拜

在道童李福順輕描淡寫打出那掌過後,不知何時已身在許腐草破舊棚屋前站定的雲仲,很快就在咆哮肆虐的風雪裡,瞥見那道紫白色澤,光華流轉的雷霆,低眉無聲笑笑。

雲仲先前總覺得,自己年少時那處小鎮,同周遊江湖所見富麗堂皇,雕金鏤玉的樓臺名閣相比,已然是人世間最寒酸的一列,可直到踏入南城,才發覺天下不曾有什麼受不起的福分,而滿是吃不盡的苦頭。

就在這處被上齊人稱織錦美人豔壓上齊的黃從郡城內,枯敗凋零屋舍,竟是接天連地,北城倘如說是三冬勝春,燈火流淌不絕,歌舞笙簫片刻不斷,南城就可稱得上人人怯縮,終年受制於得一餐一飯溫飽,蓬頭垢面衣難蔽體,但南城人數目,遠遠勝過北城。

就好像是原本平坦的黃從郡城裡,忽然鑽出枚足有人頭大小的瘤斑,寄生於這片本該祥和靜謐,人來人往的黃從郡,索求無窮供養。

倘如只看北城,怕是要惹來不少讚譽之詞,稱一句上齊國泰民安昇平大世,連這麼一座並非皇城的偏僻地,亦可富庶至此,更不要說北城其中吸納來許多通曉文墨,涉足上齊文壇的後生才子,有道是千金散盡,詩賦提壁,美人擅舞,紅袖添香詩文自成,一茬又一茬的人們裹狐裘泛舟橋下,燈籠常明,使得本該凍結的湖面水澤攪動不停,竟是也隨明黃色火光融為一體,恰如南漓春夜。

一頭是人間煉獄,犬食遺骨,一頭是潑墨揮毫,千金買醉,而橫亙到南北城之間交界處,像一枚挑起整座城池的扁擔,壓得人心頭淌血。

近乎勞苦半生的許腐草,所居棚屋,已是南城裡頭為數不多,能瞧出屋舍大概模樣的好住處。

小姑娘從近鄰家中借來一方白巾,依葫蘆畫瓢,戴到頭上,仍是不忘替自家幼弟掖好被角,見雲仲在棚屋外站定,卻遲遲不進屋,還當這外頭來的公子嫌棄家中算不上整潔,抱起比自己腦袋還高几分的破舊竹帚,仔仔細細掃了又掃,怯生生站在門口,請雲仲步映清兩人入內。

但小姑娘從始至終,偷看步映清更多些,八成是覺得這位姐姐麵皮生得好看,不過甚為南城人,著實不敢胡亂開口。

“姑娘模樣生得清佳,往後定是能找戶好人家。”步映清看了眼坐於門口的雲仲,到底是女子之間搭話容易些,於是拉過小姑娘雙手,笑盈盈開口,並沒提及關乎許腐草種種,而是替姑娘抹了抹臉上層疊煤灰,斟酌半晌誇道。

步映清無論境界或是修為眼力,皆比不得李福順,後者終歸是李抱魚教出的獨徒,更休說道門裡觀氣望風的本事,哪門哪派也不敢說穩壓,因此只需雲仲念頭稍有變動,就可洞悉出個大概。相較於平日看似好吃懶做的李福順,才勉強擺脫初出茅廬的步映清,終究是靈覺鈍了些。

誠然是洞察不得雲仲心思,就在兩人沿街走過富庶繁華的北城,踏入南城起,始終閉口不言的雲仲,滿身劍氣殺意,一步更勝一步,直至站在許腐草棚屋門前,驟然收斂得無影無蹤。

而最令步映清驚疑的,是這位姑娘臉上並無什麼悽苦之色,好像許腐草身死街頭,全然算不得什麼大事,很快便同步映清熱絡說起話來,問步映清是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問高門大戶裡的姑娘,是不是也同步映清一般,不需施脂粉,眉眼生來就這般好看。

而云仲始終坐在當初許腐草最常坐的門口,閉目不語。

沒人曉得這位常年笑呵呵,其貌不揚的漢子,每逢坐在此地,憑並不算寬厚的脊樑抵住破舊門前冷風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麼,何況雲仲也不過是與其飲過兩杯酒,諸般不易,皆是被許腐草輕飄飄一句帶過,萍水相逢,且遠不能算什麼相見恨晚。說起來許腐草所收的銀錢,公道講來,並不算便宜,倒也沒因雲仲一行人打扮尚佳,而多收銀錢。

“如此說來,這住處倒是空空蕩蕩,唯有這麼一戶近鄰,平日倘若是家中無人,就唯有你一人照顧幼弟?”

步映清倒是並未過多在意枯坐的雲仲,而是攬過臉上灰塵交疊的小姑娘,發覺後者果真是柔弱無骨,生來的好身段,縱是滿臉煤灰,眉梢眼角五官面龐,確是極好無疑,自然就多生出些憐惜。

“不嘞,幾年前馬伯劉叔王姨,都前來家中幫襯過,只是近兩年間沒什麼人來。”小姑娘掰著手指頭算,隨後想起些什麼,朝屋外數個方向挨個指去,“馬伯伯埋在屋外百十步,劉叔無二無女,也不曾娶親,被野犬險些咬去半截身子,阿爹與我將他埋到南邊,同那棵老槐樹作伴,阿爹說槐樹養魂,沒準還能顯靈,保佑南城人都平平安安。王姨應當是被北城的富貴人家看中,聽說接到府上享福了嘞,可也很久沒見過了。”

吳霜總說,雲仲的性子,相比於自己年少時,總顯得木訥安分許多,本不甚契合修劍者似痴如狂,篤信自個兒乃是天下第一的心性,心思太重,糾結甚多,最是容易踟躕執拗,走那等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的路數,總不見得是條陽關道。

許腐草那條硃紅布帕,自是用於遮掩咳血一事,這位小姑娘勉強忍住悲慼之色,分明就是早年間見過太多生死,臉上煤灰堆疊,則是許腐草生怕北城公子瞧上自家閨女,琢磨出的手段,至於先前吹噓的上門提親,必定不願。

而云仲坐在許腐草最常坐的地方,才曉得從這枚搖搖欲墜的大門外透過的冷風,究竟何其冷冽,冷冽到足夠吹得人心肺冷透。

許多人生來就在皇城,而又有許多像許腐草一樣的人,連男耕女織,薄田草廬,都奢求不得。

早年間也曾過慣苦日子的劍客默默閤眼,再睜眼時,左手掌心托起一枚滴溜溜盤旋的劍氣。

像是自言自語,雲仲朝手腕紅繩低聲開口,“黃從郡舊時,戰亂不見得少,這一趟吃得肚圓,記得上供。”

在南北城交界地,披著道衣悠哉遊哉趕路的李福順,正琢磨著近來腹中無甚油水,本就嗜甜,近來卻只顧趕路,更是時常要遭雲仲敲竹槓,做了三人之中唯一出錢又出力的狼狽財主,愁沒地找尋吃食。

這黃從郡富貴的地方倒不少,奈何鋪面很有幾分凋敝,有能耐的庖廚或是搓糖球做糕點吃喝的師傅,怕是都被收入那些高門大戶其中,至於沿街去處,對於相當挑嘴的李福順而言,實在寡淡。南城就更無需去說,從飛來峰下山幾回,能如此處這般貧寒凋敝的,真不多見,又何況找尋些稀罕吃食。

也難怪曾經高居道首之位的李抱魚,有吳霜這般頑劣的後輩,更見過南公山近似雞飛狗跳坑蒙拐騙手段門風過後,對上自家這位很不的捧到心尖上的徒弟,愁得鬍鬚都比往年白。

但須臾之間,李福順嘴饞的心思就蕩然無存,轉而眯起眼,停下腳步,回頭走向南北城交界處一座小橋跟前。

南城北城,一條小溝渠相隔,一座經雨打風吹,至冬時都不消的苔痕遍佈橋間,靠北的一半被清掃得乾淨整潔,一塵不染,靠南的半截,則落滿枯枝灰塵,縱有雪花遮蓋,經人踩踏過後,積雪泛起濃重的土灰色。

小橋前後,各有兩頭石獅,前不久聽那駕車的許腐草說,這四頭石獅可是古物,是當年將此處定為黃從郡首府時,當代上齊聖人親至,見秀水縈繞青山環抱,一時大喜,遂命軍中猛將馱獅,置於小橋前後,親題的物阜民豐四字,物阜在北,而民豐在後,眼下北邊兩頭石獅額頭,物阜二字尚存,南邊石獅額頭上的民豐,卻已因無人清理,斑駁難辨。

李福順琢磨片刻,縱身而起,一屁股坐在頭頂民字的石獅腦袋上,稍有愁眉苦臉。

“我早該曉得,這南公山上頭的人,惹事從來不嫌大,這倒好,使喚起我來了。”

隨即又有點歡喜色,向天邊瞅了瞅,“勉強說句波瀾壯闊,拍著良心說,真有那麼點劍道神韻。”

鐘鼓饌玉不足,千金難買爺高興。

一道墨色隱於上齊灰白的深冬天幕中央,起初分明嬌俏得猶如未出閣一步的小娘,分明這道墨色相當徹底,但很快就變得像是枚孤星,明明滅滅,驟然起勢,像是能擊落千百重飛雪。

而這道墨色並沒長久懸止於天穹外,而是在須臾之間,繞著整座黃從郡,斗轉星移似劃過一圈,劃過景府最高的樓,也略過南城最低矮的屋舍,過最高樓時,劍嘯轟然,過最低茅屋時,春風潤物。

雲仲從來極少顯露修為,更幾乎不曾有今日這般張揚舉動,畢竟這南宮山的仇家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好對付,唯獨今日,玄橋劍氣出手,乾脆未曾收回,而是在環繞黃從郡一週過後,懸於客棧上空,寒芒似水,劍光吞吐,驚起無數人。

而放任玄橋外出震懾諸雄的正主,只是重新煮沸一爐茶,神色漠然,望著九霄雲外再度炸碎傾瀉的如瀑飛雪,經過小窗前。

坐候整座黃從郡來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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