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虹櫓此人,倒是本分得很,”荀文曲思量片刻,旋即便是嘆道,“四品官位已然是不低,但俸祿卻著實算不得高,身在四品卻是兩袖清風,難怪被人算計,想來便是困苦至極,才將你這娃娃送到宮牆以內,倒是可惜得緊。”
“雀落塵間,想不想去枝頭上瞧瞧?”
老者言語和善自然,哪裡還像是那位百官無出其右,頂上僅壓一人的重臣。
黃袍男子猛然醒轉,再瞧瞧窗外天色,費力直起腰來,愣愣瞧著眼前如砌牆堆磚一般的文書密函,上頭落款名諱,一時看來生疏得很,當真是不願再瞧。
秋日夢來也多蕭索,哪怕是身為上齊聖人,亦難免俗,想當初時節,這般如海文書竹簡,如何都難以輪到自個兒來批。少年時玩鬧睏倦,便常前去往那人住處,嗅嗅香爐當中沉香滋味,瞧那人面皮之上分明疲累,但仍舊是多有笑意的眉目,如何都令人心安許多,故而便斜靠那人膝邊沉沉睡去,
而如今這萬斤重擔,似乎都擱置在自個兒肩頭,才曉得那人當初擠出絲縷笑意,當真難比登天。
可惜生在帝王家,夜來入夢方見親。
“如今幾更天了?”男子舒展周身筋肉,起身前去窗前,汲取些許秋風當中的寒氣,還未等到面頰顯涼,便很快被殿內熱氣蒸去,沒來由便有些煩悶,開口問道。
左右自有侍奉宮女,見天子起身,連忙便要前來披上件衣衫,男子擺擺手,並不願添衣。
“如今才入更時不久,聖上若是倦了,儘早歇息才是,莫要壞得體魄。”宮女應聲,身在天子左右,自知其疲倦如潮如湧,故而擅自提點過一句,倒是點到即止,未曾有丁點僭越。
男子不曾回頭,仍舊瞧著窗欞以外,淡漠笑笑,“寡人歇下,何人處置案中文書。荀相自有荀相要理順的文書奏疏,何況年事已高,怎能盡數交與他。”
“荀相已然在外等候多時,卻是不願進側殿,言說是吹吹秋風,也能磨礪筋骨,故而秉燭在外檢視文書卷宗。”
男子眉頭微皺,“怎不早些相告,快請入殿,燙好熱茶,莫要令荀相染得風寒。”
晚些時節,兩人已然對坐,似是已然揣測出這位聖上心意,老者好整以暇,捧起手頭熱茶,靜等後者出言。
“荀愛卿既已知曉寡人心意,何不速出良策,如此吊人胃口,恐失妥當。”男子見老者始終古井不波,率先開口,倒當真有些穩不住氣息,連連苦笑。
老者擱下杯盞,起身行禮,“老臣確是不知如何此事何解,倘若皇城丟的是重寶,憑各地官衙能耐,遲早也能尋回,可若是有人出走,倒當真是難尋。”
聖人長嘆,“倒真是瞞不過文曲公。”
老者微微一笑,竟是難得接下這句讚語,“其實皇子出走,也並非一件禍事,年少輕狂時時念叨北境如何如何,自然是要去到北煙澤處,雖說大皇子文采算不得極佳,可身手與修行天資,當真不凡,尋常江湖中人,斷然奈何不得。若是去到北煙澤,見過那位貴人,沒準當真能將聖上與那貴人之間的關係修葺不少,到那時再引皇子還歸納安,豈不亦是一樁好事。”
“北煙澤詭邪,倘若皇兒有難,應當如何?”男子豎起眉峰,而後又是突然舒緩開來,終是長長吐出口濁氣,看向麵皮無端狡黠的老者,“若非是知曉荀相少有與皇兒碰面,我倒真以為是荀相出言攛掇,如此看來,倒當真是兩全之策。”
“雖可幫襯,仍要自保,那方亙古便有的大陣,聖上切不可閉。”老者收回笑意,麵皮肅穆。
男子默然。
而後緩緩點頭,話鋒一轉。
“不如飲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