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數步,荀公子便覺方才的餘火愈燒愈烈,更如同焚身毀體一般,靈臺當中無數舊日景緻,皆盡浮現於眼前。
有父親砸碎陶人之時,亦有杖罰那位丫鬟之時,更有每每父親訓斥之時,拂袖而去之時。
荀元拓只是瞧著而已,一幕幕往復迴環。
父親眼中如數九寒天中的冰冷,與家丁僕從眼中的怯懦,再加之那位丫鬟眼中的絕望之色,在眼前盤桓不止。
荀元拓將牙關咬緊,再走出數步,目中已有血色。
再頓步,眼前畫卷再轉。
卻只見幼時搬往青柴之際,孃親在後追車身影,叫衣裙絆住腿腳,重重摔在地上,卻仍是不顧滿面血汙,起身再追。
直至馬車去往長街,四周之中百姓皆是冷眼,就連一旁的父親,眼中亦無半點憐憫神情。
荀元拓雙拳當中淌下血來。
可還是再走數步。
只因透過面前無數畫卷,見到頭前的先生回頭,一身藍衫飄擺,笑意溫潤。
隨後數十里,荀元拓已是忘卻了見過多少畫卷,就連在腦海當中已然忘卻,乃至並未有半點印象的種種景物,皆是回溯至眼前。
有與孃親重逢時,與丫鬟再見時分,有一人舌戰群儒之際,更有府上門可羅雀之景。
哀樂喜怒,皆是完備。
可荀元拓一直未曾停下步子。
興許是因前頭的那身藍衣,興許是一路而來,胸中積怒已久,無處可洩。
公子離山巔,只有一線之隔。
而周可法已然踏出最後一步。
山下的漢子許久未曾言語,眼中眸光閃動,似是極為震悚。
“沒想到天下變了模樣,還能竄出這麼兩位絕豔的讀書人,直入二重天關。那年輕人雖說因年紀尚淺,心性還未臻至圓滿,踏出最後一步殊為不易,可他師父,的確是個怪胎。”
那頭老羊亦是抬起頭來,目光當中爍爍明滅。
漢子一笑,神色當中盡是荒唐之意:“人家都是可守心關,他倒好,以攻代守。”
口舌之利,更甚於刀劍之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