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逸出了客棧，抬眼望去，斜月如鉤，萬籟無聲，大街上也是空空蕩蕩，只有極遠處，偶然傳來蟬鳴之聲，猶如幽人嘆息之聲。</br>風逸眼裡透出深深憾意，喃喃道：“難道這便是一遇一散皆是緣？”。</br>其實他看似是在開導喬峰與阿朱，何嘗不是在給予自己安慰，亦或是存在於自己心田腦海的幾個女人。</br>這是他目前最大的能力了。</br>然而蕭遠山一出現，固然打破了他的美好願祝，也讓喬峰阿朱陷入了痛苦糾纏，自己也彷彿看到了李莫愁等女的樣子一般，所以他不想再看這種場面，餓著肚子就走了。</br>彷彿人力終究抵不過天命。</br>他們無論如何都得經歷這一場劫數。</br>阿朱下意識說何不讓他們去找段正淳，將錯就錯。</br>當然，段正淳是她的親爹，是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br>她不知，喬峰不知、蕭遠山也不知，收養她的慕容博也不知，與他一起長大的慕容復、阿碧也不知。</br>但風逸做到此等地步，尚且不能扭轉命運，霎時間只覺心灰意懶，什麼都不想做了。</br>一拂袖，沿著屋頂寂然而去，他要去忙自己的事。</br>風逸奔出不過裡許，一縷銳風細不可察地奔向他背心要穴。</br>風逸感官極為敏銳，一覺有異，不及細想，拂袖一揮，與那股銳風相交，竟然暗含金鐵之聲。</br>風逸甩袖一抖，一隻小小的銀梭掉在了腳下，隨袖轉身，只見黑影驟晃，一個人如鬼如魅，靜悄悄立在自己身後丈餘開外。</br>他身材魁梧，黑衣蒙面，蒙面巾下的眼睛，精光灼灼，在夜嵐中忽隱忽現。</br>來人是個熟人。</br>風逸眉峰一皺，道：“有事？”</br>他如今只想找地去翻譯經文，不想再招惹是非，因此對於他的偷襲，並未發火。</br>黑衣人低沉著聲音道：“跟我走一趟！！”</br>風逸淡淡道：“憑什麼？”</br>兩人的話，簡單之極。</br>可是這簡單之極的字句，由這兩人的神態與語氣演繹出來，卻是勝過了千言萬語。</br>因為一個代表了頤指氣使。</br>一個則是說，你算個屁。</br>黑衣人是有出神入化的武功，乃至於身居高位的經歷，以及耀眼的戰績作為支撐，所以他覺得自己理所應當。</br>而風逸武功雖然不弱，卻缺乏有力戰績，又如此年輕，但這幅傲然之態竟然凌駕於自己之上。</br>黑衣人一雙好似冷電的眼光中閃爍不定，已然透出殺氣，也好似心中躊躇未決，戟指說道：“你不過殺了小小的雲中鶴，就敢小覷天下英雄了嗎？”</br>風逸呵呵一笑道：“天下自有讓我不敢小覷之人，但一個偷襲暗算，藏頭蓋臉的無良鼠輩，呵，也不值得我高看一眼！”</br>隨著話音，黑衣人雙手一伸一屈，十根手指倏格格作響，彷彿怒極了，話音剛落，他身似離弦之箭，一個起落，便竄到了風逸跟前，雙手倏地向他抓下。</br>這一抓勁道十足，一出手便把風逸的身形籠罩在十指之下，若是抓實，便有性命之危。</br>風逸讚道：“好一個龍爪手！”全身骨節格格作響，左手五指也向對方脖頸抓去，右手卻從肘底穿出來，抓他手腕，非但快速無倫，手臂彷彿比平時還長了幾寸。</br>高手過招，就在毫釐，黑衣人心下大凜，喝道：“好功夫！”身形一飄一閃，風逸一抓抓空，他已繞到風逸的背後，一掌按其背心。</br>兩人兔起鶻落，出手變化動如電光石火快捷絕倫。</br>風逸見對方身法精絕，不及回身，只覺來掌勢道凌厲，內勁雄渾，袍袖急揮，右掌斜擺，恰好擋住對方遞來的一掌。</br>“砰”的一聲，真氣四溢，二人均是一震，黑衣人彈出丈餘，很是驚駭道：“你竟然也會降龍廿八掌！”</br>風逸這一掌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神龍擺尾！”</br>這一招出自《易經》中的“履”卦，在“降龍廿八掌”中本名“履虎尾”，好比攻虎之背，一腳踏在老虎尾巴上，老虎回頭反咬一口，自然厲害猛惡之至，後來傳人略變招式，出手更加凌厲，改名為“神龍擺尾”。</br>當然，現在的喬峰還未與虛竹將“降龍廿八掌”改為“降龍十八掌”。</br>只是黑衣人曾與汪劍通交過手，更是見識過喬峰的掌法，不曾想風逸這一掌威力，更勝喬峰。</br>風逸反手一掌，將他震開，也無意與他糾纏，說道：“伱老了，又有病，還與喬峰鬥了一場，現在不是我的對手。”說著轉身就走。</br>黑衣人一聲冷哼，再度攔住去路，說道：“無怪你敢如此狂妄，原來練成了降龍掌。</br>但憑這些，想管閒事，卻是不夠，你好自為之！”說著身子一閃，向城外跑去。</br>風逸心中有氣，冷笑道：“給你一點顏色，你還想開染坊了，就讓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說著已是飛身躍起，以天馬行空之勢，跟蹤而去。</br>遠處更夫的梆子響過，四面又入寂靜，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br>兩人疾展輕功，一前一後，向城外奔去。</br>黑衣人雙足在屋頂、樹枝上微一借力，身子如迅雷疾電般劃空而過。</br>風逸這古墓派輕功施展出來，真如飛燕掠波、流星橫空一般，耳旁風動，卻是足底無聲，就跟在他身後三丈處，多一分不進。</br>黑衣人回顧一看，讚道：“好輕功！”腳步突然加快，衣袍鼓起，如一艘吃飽了風的帆船，順流激駛，然而想多甩風逸一分，也是不能。</br>這桐柏城雖然也有城牆，卻不比大城，只有四丈來高，但也無人可以一躍而上。</br>黑衣人不等到城牆邊，遠遠甩袖一揮，一根黑索自袖間吐出，捲住城牆，身子飄然直上。</br>風逸早就見過他的索法，的確是出神入化，這時見他先上城牆，為了防止偷襲，卻不跟上，待見他躍下，才施展“上天梯”的輕功，踩著城牆飛縱而上。</br>就見他出城後，又向北而去，當即縱下跟上，這時方當子夜，月色如水。</br>兩人奔行如鬼魅夜行，起落如夜梟沖天，恰似一黑一青兩道閃電，如此輕功，當真是罕見罕聞。</br>不一會，就進了一處山拗，路上怪石突兀，月光下似魔似怪，陰森森的寒意逼人，風逸藝高人膽大，渾然不懼。</br>到了一處平野之地，黑衣人甩袖一揮，那黑索再次從袖間吐出，距離足有十丈，捲上山壁旁邊的一株大樹，身子直接由地上蕩了起來，哈哈笑道：“好小子，再吃我一掌！”</br>他藉助蕩力，直接飛起了七八丈高，雙腳在山壁上一點，彷彿流星洩地一般，攜著一股萬鈞奔騰之勢襲向風逸。</br>黑衣人功力深厚，加上一衝而就的落勢，幾乎是人隨聲到，迎著獵獵風聲，宛若天神臨凡。</br>風逸久經博殺，在對方甩索之時，已然留心，立定了腳步。</br>此刻見他這一掌凌空下擊，勢道威猛無倫，而且後招無窮，當下非硬接不可。</br>腳下一點地，身子向前，電射而出，隨即雙掌順勢拍出。</br>乃是降龍掌中全力猛攻的招數“羝羊觸藩”。意欲以掌力內勁加上全身的體重，以快速的步伐讓敵人避無可避，</br>風逸對蕭遠山的武功不敢小覷，再加上他用出此等招數，那就是要來硬的，也就只能如此回擊了。</br>兩股掌力相交，砰然一聲大震，勁風迸發，浩氣奔騰，數丈之外的樹枝枝葉隨風而落。風逸足踏大地，踉踉蹌蹌直退出了三四步遠，留下了一行腳印，渾身氣血就如沸騰，這才勉強穩住身形。</br>黑衣人則在空中連翻幾個筋斗，輕飄飄倒翻落地，心中大為駭異：“此子厲害，老夫走眼了！”</br>他乃是武學名家，心中的震驚比風逸表面上所顯現出的劣勢，還要可怕。</br>因為他看似佔了便宜，卻深知自己只是借了從空而降的威勢，不但有自己衝落下來的體重，還有威猛掌力，才有如此驚人一擊。</br>不提武功內力，先在戰略上實已佔了很大的便宜。可就在二人雙掌相接的一剎那，風逸掌力吞吐不定，在電光火石之間以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內力或放或收，將自己多重掌力全部接了去，竟是毫髮無傷。</br>武功、內力之高簡直從所未見。</br>風逸雖然安然接下一掌，但退開幾步，方始化去來人之力，真氣悄然運轉，化解手腕疼痛，說道：“嘗聞蕭遠山昔日在十多名武林好手圍攻之下，仍然將他們殺的片甲不留，今日一見，果然不愧是大遼第一高手！”</br>“哈哈哈哈……”黑衣人先是四聲長笑，直震得草木輕揚，山谷鳴響，突然將面巾取下，說道：“好小子，你果然什麼都知道！不錯，我就是蕭遠山。”</br>風逸只見他方面大耳，果然長得與喬峰一模一樣，目射異光，大笑：“大遼天高風遠，自有桀驁不群之士，今日難得一唔。你也吃我一掌！”一晃身，掠過三丈，向蕭遠山衝去。</br>蕭遠山自負身法迅捷飄忽，當世無雙，不料風逸渾如鬼魅，瞬息近身，掌力更是猛烈，情急間，左掌飄飄，翩然護住前胸，急退丈餘，右手一立，叫道：“且住！”</br>風逸驀然站定，右手護胸，左手直指蕭遠山，冷冷道：“怕了？”</br>喬峰魁梧神勇，有其子必有其父，蕭遠山亦然，而他比起蕭峰，更多了一股狠勁蠻橫，更加兇猛，可他眼見風逸朝自己衝來時，其勢力不可擋，自己表面上雖是若無其事，其實卻是暗中集氣，手上蓄滿了真力，隨時出手擋架。</br>不曾想風逸於高速行進中，猛然立定固然難能可貴，身形更是不留任何破綻，明顯防備為自己所趁。</br>這種急放急收的功力運用，以及對敵時的應變能力，直接讓蕭遠山大為忌憚，也讓他思之不透。</br>因為這不是內力、武功，有什麼奇遇就可以達到。這是需要無數腥風血雨的實戰，方能積累起來的經驗。</br>而風逸這等高手，倘若有大戰，絕不至於在江湖上籍籍無名。</br>蕭遠山既然確定風逸無論哪方面都不在自己之下，縱然全盛之時與之一戰，自己也沒有任何優勢，更別說他白天還與兒子大戰一場，真打起來，敗多勝少。</br>更何況風逸如此神秘莫測，與他的內力一般，那份兇蠻不得不收斂起來。當即說道：“你我無冤無仇，老夫請你來也不為別的，只是想請教你從何得知老夫沒死，更希望你不要插手我父子與旁人之事。”</br>風逸為人寬宏，本就不善記仇，怒氣來的慢，去的卻快，看似全力衝來，其實卻留有餘力，是以說停就停，毫不費力，還能兼顧到對方偷襲，見他服軟，哂然一笑：“你剛才這一掌蓄勢已久，那是奔著一掌打死我來的。如今見殺不了我，說什麼無冤無仇？</br>至於你沒死的事，你以為是個秘密？你幾十年來的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監視之下，呵呵，我知道你可笑，卻沒想到蕭遠山也有這幅前倨後恭的小人嘴臉！”</br>蕭遠山得知還有人知曉自己活著，臉色微變，聽到最後一句，斷喝道：“你罵誰？”</br>“當然罵你！”風逸從容道：“聽不懂嗎？”</br>蕭遠山怒道：“小子，不要覺得你武功高，就有資格對老夫口出不遜！”</br>風逸冷笑道：“正因為我武功高，才能對你口出不遜。呵呵，若是換了旁人，豈不跟不會武功的喬三槐夫婦一樣，被你蕭老英雄一掌打的筋骨盡斷了！”</br>蕭遠山愣了一下，冷笑道：“你妻子沒被殺，你兒子沒被搶，僅著你說了。”</br>風逸道：“我妻子自然沒被殺，兒子沒被搶。如果有，我會將兇手一家斬盡殺絕，雞犬不留！</br>但我卻不會為了復仇，不惜殺害對自己親生兒子有養育之恩的農家夫婦，更不會去殺對他有授業之恩的師父，來嫁禍自己親生兒子，讓他對所有人心懷仇恨，並以此為傲。</br>這種人說他是個小人，都是輕的，那是連畜生都不如，蕭老英雄，您覺得呢？”</br>蕭遠山聽的一顆心直往下沉，驚怒道：“你，你怎麼……”</br>風逸知道自己沒死，足夠讓他震驚了，去卻沒想到風逸竟然連自己做的這事，以及用意都隨口說出，簡直對他了如洞悉。這比風逸的武功來歷更讓他駭異。</br>風逸正色道：“昔日的蕭遠山致力於宋遼和平，活人無數，可謂萬家生佛。</br>雁門關一役，雖然被人不分青紅皂白的圍攻，卻能夠謹記恩師教誨，以及對他所發誓言，不殺漢人，此為高義。</br>眼見妻子兒子身死，掙脫束縛，將對方殺的片甲不留，此之為情。</br>而後又能在七情混亂之時記起誓言，留人不殺，此之為智。</br>孤身一人歷斃十多名武林好手，此之為勇！</br>抱起妻兒那奮不顧身的縱身一躍，將男兒當生則生，當死則死的豪情真義演繹的淋漓盡致，初知此事，讓人直感蕩氣迴腸。”</br>風逸這番話出於真心。</br>最初得知蕭遠山的遭遇，無人不佩服，無人不可惜，風逸也不例外。</br>蕭遠山見他表情肅穆，言語明顯發自肺腑，眼睛中閃起冷傲的光芒，陶醉在往事的回憶之中，然而想著想著臉色也越見難看。</br>蕭遠山自幼隨漢人師父習武，武功出神入化，憑藉武功之強，任遼國蕭皇后屬珊大帳的親軍總教頭，並且很得蕭太后的賞識與信任。</br>蕭遠山致力於宋遼睦鄰修好，每每勸阻遼道宗禁動刀兵，深得宋遼兩國士民的愛戴。</br>他與妻子自幼便青梅竹馬，兩相愛悅，成婚後不久誕下一個麟兒，更是襟懷爽朗，意氣風發。</br>不料奇變鬥發，他在帶妻子兒子回雁門關省親時，卻遭到中原二十一名人士的埋伏與圍殺。</br>蕭遠山以一己之力大敗少林玄慈，率領的武林好手，並殺死“萬勝刀”王維義，“地絕劍”黃山鶴雲道長、山西大同府“鐵塔”方大雄和江西“杜氏三雄”等十七名武林好手。</br>只留下了少林玄慈、丐幫汪劍通，智光大師沒殺，趙錢孫則是裝死逃過一命。</br>蕭遠山因妻兒被殺，痛不欲生的他破了不殺漢人的誓言，所以跳崖自殺。</br>結果在半崖之時，發現兒子蕭峰沒死，將他拋了上來，落在了汪劍通身上。</br>而他墮谷之時得樹阻礙，沒有摔死。</br>這不死之餘，整個人全然變了，什麼功名事業、名位財寶，在他眼中皆如塵土，日思夜想，只是如何手刃仇人，以洩大恨。</br>他本是個豪邁誠樸的塞外豪傑，心中一充滿仇恨，竟越來越乖戾。再在少林寺旁潛居數十年，晝伏夜出，勤練武功，一年之間難得與旁人說一兩句話，性情更是大變。</br>雖然早已經查之玄慈乃是帶頭大哥，卻不願暗中殺他，決意以毒辣手段公開報此血仇，其後探知他與葉二孃有私情，生了兒子，便從葉二孃手中奪得其子，令他二人同遭失子之痛，直想著待合適機會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二人醜事，要讓玄慈與這少林寺身敗名裂。</br>（原劇情中，他果然做到了。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了玄慈方丈與葉二孃的私情，讓玄慈自盡而死，與他當日跳崖自盡一般！”</br>驀然間，蕭遠山哈哈大笑：“聽你這麼一說，使得我對你們中原漢人的仇恨卻也淡了許多。”</br>風逸冷笑道：“最不該死的的人都被你殺了，你的仇恨淡與不淡，又能如何？</br>好在，你每日經歷痛苦，也沒有多長時間可活了，或許也是報應不爽！”</br>“報應？”蕭遠山驀地向後一跳，厲聲喝道：“你放屁，真有報應，也不該報應在我身上！”</br>風逸冷冷道：“那位大仁大義，大智大勇，有情有義的契丹豪傑，有了這悽慘遭遇，不光令無數人為之扼腕，久久不能釋懷。</br>不知讓多少漢人拋棄了根深蒂固的漢胡之分，覺得帶頭大哥他們該死。</br>更令多少人將可憐與愛意，都傾注到了那個被他拋上懸崖的小嬰兒身上，都在關注他以後的命運。</br>得知他成了名震天下的大英雄大豪傑，誰不為之高興？誰為不之欣喜！</br>誰不說一句老子英雄兒好漢！</br>可後來呢？</br>卻有人要親手毀了他！</br>其中竟然還有他的親生父親！</br>蕭老英雄，你說這樣的人也配為人父？</br>他要是死了，有面目去見那個孩子的母親嗎？”</br>(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