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卻沒有表現出朱王所習慣的懦弱,他一步一步登上城樓,腳步堅定,彷彿從未聽到過周慎之的呼喝,眼中是周慎之從未見過的冰與火的結合。周清站定城牆之上,緩緩抬起了雙臂,迎接他的是“十三公子”的歡呼聲。第一聲並不甚大,第二聲帶了些許疑惑,當第三聲“十三公子”響起時,整個宮城內都聽得到,伴隨歡呼聲的,還有盔甲與地面相撞的聲音——宮城外的金吾衛整齊地單膝跪下。 朱王錦王青王突然發現自己完全忽略了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物,此時他們的力量在太清宮內,卻不敢殺死周清,而周清也不和他們談判,只是站在宮城上平靜地等待。僵持中羽林天軍雖然得到了訊息,卻不敢進攻天啟城,金吾衛們候命在太清宮外,太清宮裡的禁衛束手無策,皇帝正在慢慢死去。
眼見平日裡被自己當作一條狗豢養的周清突然成了皇位最有力的角逐者,周慎的心中失去了平衡。周清對周慎之恨之入骨,卻只是靜靜地等待,等待城外金吾衛帶來的壓力讓其他皇子們出現破綻,甚至將他們壓垮。這樣的姿態更激起了周慎的怒火,他勸錦王和青王共戮周清,然後再決天下歸屬,青王直接拒絕了他的請求,錦王則按兵不動。沒有得到支援的周慎之決定孤注一擲,率兵擊殺周清。
朱王率著手下衝過太清宮前的廣場時,突然斜裡殺出一彪好漢。他們各個穿著黑夜黑甲,用黑巾蒙了面,混在黑夜當中,人影晃動看不清楚具體有多少人。為首之人使一杆長槍,朱王手下雖是殿中省精銳,卻無一合之將,見面便被一槍搠倒。這一隊黑衣人馬在為首這人帶領下往來衝殺,如入無人之境。朱王手下陣形大亂,一時陷入混亂之中,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敵人。
朱王數次整束隊伍未果,遂棄大隊人馬於不顧,僅帶領最貼身的十數名侍衛衝向城樓。然而短短百丈的距離卻成為天塹,從看不見的角落射來的利箭一箭一箭紮在周慎周圍的侍衛身上。周慎的侍衛以身為盾護衛他登上宮牆,周慎之抽出佩劍,卻被一支箭穿胸射中,墜下城樓,城外的金吾衛山呼萬歲。聽到“朱王死了”的呼聲,朱王麾下紛紛喪失了鬥志,扔下武器投降。
在後世民間的傳說中,“十二壯士闖太清”是一個膾炙人口的故事。故事中,百里羽早就派人探查了皇城的水道,繪出路線圖。當日夜裡,十二人隊透過地下水道進入皇城,埋伏在太清宮內,終於最後一擊建功。關於這十二個人的武藝與外貌有許多說法,各不相同,一樣的是,他們的武藝都被傳說得強大到了誇張的地步。許多百姓相信,十二人隊中帶頭的持槍之人就是後來任明國三軍都指揮使的葉望,而那個射出致命一箭的無名射手,傳說則是一個天羅殺手。
在各種傳說中比較固定的形象還有:一個肌肉虯結善使大刀計程車兵,一個赤手空拳武藝高強的壯男;一個身形鬼魅一擊必殺的矮漢;一個聲音清越的瘦削男子——最先喊出“朱王死了”的便是此人。至於十二人隊中的其他成員,則說法不一,相互差得也很遠。
朱王之死結束了皇子的鬥爭,等著坐收漁利的錦王瘋癲了,他不能相信三王之中有著最強實力的朱王就這樣羞恥地失敗,青王則接受了周清的條件,對著周清下跪。太清宮的城門洞開,數千金吾衛在微薄的晨曦中歡呼著湧入宮城。下了一夜的雨漸漸停了,沖刷未盡的血液呈條條縷縷狀在廣場上流淌。
周清被金吾衛們擁進了太清宮大殿,在那裡,王室貴胄與百官們正在金吾衛的環視下恭敬地等待新的主人。周清簡單地說了兩句話,隨後制止了金吾衛的跟隨,僅帶著百里羽來到周仁帝的寢宮前。
忠心守衛垂死皇帝的侍衛們在唐羽授意下並沒有阻攔,任由周清踏入父親寢宮。而周清踏入仁帝的寢宮時,當天的第一縷陽光正照進宮中,即將死去的皇帝看著他疲憊地笑,說:“你終於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皇帝把早已寫好的遺詔遞給周清,周清開啟看見上面正是自己的名字。
周禮確實很強悍,他作為皇帝位置的潛在競爭者始終存在,即便他曾對周清低頭表示效忠。他在修文年間任治粟寺平準令一職,這個職位名義上是負責監督市場物價,尤其是關係民生的糧食價格,但是為了平抑物價和商人集團之間達成平衡,治粟寺修建大量的庫房囤積大量的糧食,隨時準備應付商人們,尤其的宛州豪商的搶購糧食和瘋狂拋售,周朝後期宛州的商業已經發達到了令人驚歎的地步,商人們精通物價控制的手段,他們的財力加起來可以和國家抗衡。
所以事實上治粟寺控制了皇室的大量金錢流動,也兼管了重要的皇室經濟掌控部門貨殖府。周禮雖然無權動用皇室財庫的金錢,但是這些金錢從各地收來以及核算的過程中,貨殖府長史必須隨時稟報這位尊貴的親王。這也是周清對周禮一直優容的原因,周禮對於金錢掌控的能力對於周清即位初期穩定經濟有著重要意義。當然周清絕不曾忽視任何潛在的敵人,他清楚這個哥哥的能力,英武飛揚的青王和老謀深算的錦王相比毫不遜色,在擔任治粟寺平準令的數年之間,他還獲得了不少大諸侯的秘密支援。周清如果要用這個哥哥,就必須防止他的反撲。
這些事情當時的周清可能還未明周,可隱藏於幕後的百里羽應該是清楚的看到了未來。這個未來就是,周清絕不可能和他的哥哥和睦相處,因為周清不能代表他父親的家族,他是賤婢所出,他從未被作為未來的皇帝培養,他本該是權力遊戲中的一個陪客,然而,周清最終勝出了。他忽然跳進世家大族的政治棋盤,變成了一個異數。
周清是個絕不會對人低頭的人,周禮也不是,周禮真正代表了周氏皇族的尊貴血統,而周清的奮武,很大程度上是他要為自己的母親向自己的家族血統復仇。
武皇帝周清,這是一個叛逆,但是周禮並不在帝都,周禮在遊歷列國。留存下來的歷史記錄中,已經很難梳理出青王是在何時決定和周清暗中對立的了,不過從他在周清即位之初就請命遊歷諸國來看,青王對於自己留在帝都的安全非常懷疑,自始至終他從未相信這個弟弟。
鎮遠元年正月初一,新年元日,青王周禮赴太清宮參拜新帝之後,上表要求外出遊歷。他有充足的理由,諸侯向皇室的供奉是由他監督的,諸侯國的糧食市價是由他監控的,而修文年間皇室從未直接派出高階別的官吏實地考察諸侯國的商情,供奉的詳細賬目也久為核對。周禮表示他作為負責的官員,有義務為新帝把這件事解決,他不辭遠行的辛勞,這個遊歷將持續三年之久。
周清當然意識到在周氏宗祠內部極有人望的哥哥此時提出這樣的要求,是為了避禍,也是為了逃脫自己的勢力範圍。但是周清並不能選擇,因為當時幾乎所有大臣都支援了青王的提議,整個文官集團在試圖保護青王。 換而言之,青王是他們早早就埋下的伏筆。
缺乏政治經驗的周清並未能理會這個哥哥的遠行將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他也希望藉此避開和哥哥的正面衝突,所以他恩准了,並且冠冕堂皇的送行到天元城外十里。青王在享受著這份巨大的榮耀之後,信誓旦旦的重申了他將為新帝效忠至死,調轉頭就跨上快馬,閃電般的離開了危險的天元政局。直到鎮遠三年九月三十日的夜晚之前,周清都做著不切實際的夢,認為他從此可以和這個哥哥和平相處,每年都有他寫給這個哥哥的親筆信,致以殷殷問詢,暗示他大可以放心遠遊,一輩子都遊山玩水不迴天元都沒事。
果然,青王周禮此後一步都沒有踏進天元的城門,他遊歷的足跡從明國到楚國,而後南下青州諸國,行程橫貫東陸,卻遠遠的避開了地圖中央天元城的那一點。
一個人物在此時踏入了這個不燃烽火的戰場,他也許是被迫進入的,卻不得不以一個不光彩的方式退出。這個人就是葉望的哥哥,葉城。
葉城確實是一個極為出色的長史,可是作為哥哥,葉望就很不喜歡他。因為葉城對於這個弟弟,斥責遠多於褒獎,尤其是葉望放棄了家族的祖業,不肯學習算學去貨殖府任職,卻非要在稷宮中學作一個武夫,葉城對此非常不樂。兩兄弟間衝突很大。但是很難說葉城是不喜歡葉望的,他對這個弟弟要求嚴格,更多的是他恨這個弟弟的荒唐和不成器。
他是個兢兢業業的兄長,對上照顧家族中的長老,對下教育後輩,對自己最不成器的弟弟葉望則是充滿了憂慮,始終希望葉望能在一個堂皇的職位上安然終老。
這些葉望當時並不能領悟,可葉城最後把葉氏家族家主的位置傳給了葉望葉望,此舉足以說明他對這個弟弟的關心和期望。
葉望最終明白這個在他看來庸庸碌碌的哥哥對他的關愛,可惜已經太晚。
鎮遠三年九月三十日的雨夜,貨殖府的賬庫失火,僅僅燒死了一個人,就是貨殖府長史葉城。京尉驗屍的結果是葉城的骨骼呈紫黑色,是中毒而死的跡象,而且是一種極猛烈的礦物毒素。這種毒素的獲得很不容易,需要從北邙山的一些巫民手裡購買,價格接近同等重量的黃金。而根據貨殖府的下級官員描述,當天下午有一些來歷不明的客人拜訪了葉城,葉城送走客人以後就推說不舒服,日落後遣走了賬庫的所有屬下,說要獨自核對一些賬目的細節。隨後從賬庫內部火起,京尉趕到時已經無從挽回。
貨殖府官員畏罪飲毒自盡,連帶著燒掉了整個貨殖府的賬目宗卷,這個結論傳到周清案前的時候,縱然他是個傻子也發現其中必然有更嚴重的問題了。他立刻指派最得力的干將蘇瑾深,連夜查封貨殖府和財庫,扣押所有人員,分開審訊。
蘇瑾深還沒來得及查明葉城的死因,就發現了更嚴重的問題。殘留的賬目中本已入庫的上千萬金銖竟然消失了,葉城留下的是一座空蕩蕩的財庫!
周清驚呆了。他原本認為財庫中還存著兩千三百萬足色金銖,足夠為他的強兵政策做支援,可現在這些錢都消失了,財庫中剩下的金銖甚至不夠他支付下一個月天元城各級官員和軍人的開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