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孫女哭著說:“祖母,孫女不要來世,做人有什麼意思?無論為官為民都是苦難,孫女寧可做一隻鳥,想飛到哪裡就飛到哪裡!”
“好,那就都隨祖母去吧,不受這人間的苦!”
沈夢昔得知訊息,嚴夫人已經死去兩天。她心裡堵得厲害,以她對來俊臣的瞭解,即便嚴普等人認罪,他還是會命人在流放途中殺死嚴家尤家男丁的。來俊臣無論是抓人、審案、執行,都更像是在做一場遊戲,或者說這些是豐富他心理知識的一個途徑,並能同時做到既奉上,又懾下。
她同時又得到護衛報告,嚴普兄弟平時言論,對李唐隱有眷顧。
她嘆息,——這家人必死無疑了。
半月後,嚴氏兄弟和尤崇文在午門問斬,沈夢昔穿了男裝帶著沈七去觀刑。
嚴家尤家的親眷被押在刑場觀刑,隨後他們就要押送嶺南流放。
當嚴尤幾人看到人群中無一女眷時,心中頓時明瞭,她們都已死去,頓時哀嚎不已,尤崇文老淚縱橫,口中高呼:“死得好!死得好啊!哈哈哈哈!”
那嚴普一身囚衣,蓬頭垢面,仍難掩文士氣度,看著觀刑的子孫,喊了一句:“好好活著!”沈夢昔看到人群中,同樣蓬頭垢面的嚴季康,臉色灰敗,咬著嘴唇,死死地盯著父親。
午時三刻已到,監斬官拋下行刑籤子,劊子手抽出幾人身後的招子,手起刀落,熱血朝天噴射而出,幾顆大好頭顱瞬間落地。
站在最前面的一群人,頓時痛哭出聲,齊齊跪地磕頭。
不到一刻,他們又被人連拉帶扯,帶走了,他們無權收屍,甚至無權多痛哭一會兒,他們的將來,或許生不如死。
沈夢昔第一次看砍頭,被那噴濺的鮮血和猝然滾落的頭顱嚇了一大跳,她不忍看嚴季康悲哀的眼神,和抖動的身體。她甚至想,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經受這些,莫不如當初不救他,就讓他溺死算了。
沈夢昔嘆了一聲,進了宮城。
“阿孃,嚴普的案子已經了結,兒想懇請阿孃,免那嚴十二的流放。”
武帝一臉“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那孩子有什麼好?阿孃這裡有個新送來的少年,姓韓,甚是俊朗,又文采風流,就送與月兒吧。”
“那是阿孃的人,兒就要嚴十二!阿孃~~~”最後一聲,喊得千迴百轉。
“罪臣之子,有什麼好?”武帝皺眉。
“那上官婉兒有什麼好?”
“嘿!你這孩子!”武帝氣得在沈夢昔手臂拍了一下。
“阿孃~~~”
半個時辰後,一隊人馬從天街疾馳而出,穿過定鼎門,追上被穿成串,蹣跚前行的流放人犯,出示手諭,與押送的官兵簡單交涉,就帶走了懵懂的嚴季康。
他的兩個兄長大驚,掙扎著大喊:“不要殺十二啊,殺了我吧!”被押送官兵狠狠抽了幾鞭子,摔倒在地,失聲痛哭。
嚴十二驚疑不定之際,被塞進了馬車,直接送往尚善坊。
換了三回洗澡水,終於洗乾淨了。他被安置在公主府一個偏僻的小院子裡,由兩個婢女伺候起居。
剛經歷了失去至親的痛苦,兄弟又在流放途中不知死活,現在進了公主府,命運未定,難免心緒不寧,寢食難安。幸而書房裡有紙筆琴簫,他寫了許多憤懣激昂的詩句,又每日撫琴吹簫不止,宣洩情緒。
沈夢昔聽到那琴音裡帶著激憤、仇恨、悲哀、絕望,心中也是憐惜這個十八歲的少年。
她一走進院子,嚴十二便得到婢女通報,立刻停止彈琴,有些忐忑地起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