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博施頭髮凌亂,低垂著頭。
袖口重又被他放下,白白的長布垂落,好似初冬的雪,遮住世間萬物。
他沒有承認,卻也沒否認。
一股怒火直衝心頭,我恨不得此刻抄起板子將馮誕打出國子監。
可羅博施攔住了我。
他哭了。
我從沒見過一個男子哭的如此悲切。
傅書業沒有,他只會乾嚎。
付志梁也沒有,他的淚十分隱忍。
可羅博施的淚,卻像春雷滾滾,壓抑卻又放肆。
他哭的喘不上氣,全身都在輕微地顫動,細長濃黑的眉,大大的溼漉漉的眼睛望著我。
一顆顆閃閃發亮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滾下來,滴在嘴角上、胸膛上、地上。
他死死地抓著我的袖子,不要我去處置馮誕,他哭的可憐,哭進了我的心坎,哭軟了我的心。
默默地擰乾手巾。
不知這是被他哭溼的多少條了,我瞧著實在心疼,羅博施本就瘦弱,蜷起身子的體量就像魯縣村口的大黃。
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講,講他的身世,講他一身的傷痕。
羅博施家道中落,人丁稀少,到了他這一輩便只餘一八旬祖母,靠編織草筐一力供他讀書。
他阿孃早些年眼睛壞了,人又痴傻,夜半落了河直到人泡的漂浮,才被人發現。
而今他祖母的眼也壞了下去。
羅博施哭著說,他阿嬤的眼便是夜夜熬著編織草筐才壞的,是因為他壞的。
鄉里的衙役每每驅趕擺攤的阿嬤,砸爛編好的草筐,搶走阿嬤的收入。
衙役說,這是非法所得,衙役又說,阿嬤侵佔道路。
羅博施恨得幾次撿起燒火棍想與他們拼命。
可文人體弱,拿筆桿與刀劍剛嗎?
阿嬤怕他惹事,又怕他受欺負,便收了攤子,靠給人做工為生。
可阿嬤已年過八旬,體力活是幹不得了,便只能在家做些女工拿去鋪子換錢。
鋪子老闆嫌棄阿嬤做的慢,總是剋扣工錢。
阿嬤只得彎著腰去門口討要,卻少不了一頓推搡。
羅博施通紅的眼中翻滾出淚花,沿著兩側的臉頰刷刷地流,他還在說著,一句接一句,不停地說,說的嗓子沙啞。
哭聲,滿屋子的哭聲。
“我不能惹事,我不能...若被攆出去,阿嬤就沒了指望,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給阿嬤好日子!”羅博施攥著拳頭,乞求道:“先生...只求...為我換個舍院...我不想招惹馮誕...我只想安穩肄業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