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沒有想到,自己居然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引爆神父。
到底為什麼他這麼憤怒?
是因為夏爾在逼迫他說出那個名字嗎?為什麼這個名字這麼讓他憤怒?
“只有等待末日的審判降臨,等到上帝將他正義的烈火灑遍人間,等到罪人們在地獄裡面哀嚎的時候”……
夏爾突然想到了什麼。
這不就是在說含冤而死的愛德蒙唐泰斯嗎?
“您……您是說,那個給您鑽石的囚犯,是蒙冤入獄的?”夏爾壓低了自己的聲音,“神父,您是這個意思嗎?”
“我沒有任何意思,我只是想說,您問的問題實在太多了,我不想回答。”神父斷然回答。
他現在已經不再掩飾對夏爾的敵意了,所以眼睛裡面滿是尖刻的光,“特雷維爾先生,您說有調查人員在調查我,那麼如果您沒有參與其中的話,我請您轉告他們,他們進行的這一切調查都是無禮的,正如剛才我對您說過的一樣,作為一個神職人員,我有義務為每個人的臨終懺悔保密,所以關於此事的一切問題,我都無可奉告。”
“如果您希望這麼做的話,我會轉告的。”夏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從臨戰狀態當中鬆懈下來,“不過我提醒您,調查這一切事情的是國家機器,他們是不會因為您一個人的阻礙而停下來的,也不會因為您的阻礙而調查不出事實的真相,您的沉默,只會讓您也被他們懷疑——原本以您的身份和威望,是沒有人會懷疑您的,您為什麼要把自己置放在如此危險的處境之下呢?”
“如果他們希望調查我的話,那就隨便他們調查好了。”神父冷冷地回答,然後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我的清白自有上帝來評斷,凡人的律法既無法評判我,也無法阻擋我。”
“我是否可以認為,您的意思就是,您承認自己當年虛構了事實?”夏爾再度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度逼問對方,“並沒有什麼人把鑽石給您,您是編造了一個故事,然後把鑽石送給了客棧店主——”
神父沒有回答。
這個事情現在已經非常清楚了,所以他似乎覺得狡辯也沒有意義,乾脆預設了下來。
反正,夏爾現在拿不出任何證據。
“布沙尼神父,您現在不是犯人,您沒有參與到任何犯罪裡面,所以哪怕您編造了故事,欺騙了誰,這也是您的自由,無傷大雅——生而為人,誰不會去做點混賬事呢?可是……”夏爾嚴肅地看著對方,“如果您給法國、或者給某個法國公民帶來危險的話,情況就大有不同了。您當時送給客棧店主的鑽石,惹出了一樁血案,兩個人的死與它有關,當然我知道,直接責任不在您的身上,是貪慾葬送了他們的性命。”
“上帝在審判某些人,只是經由了我的手而已。”神父雖然嘴角微微抖動,湊出了一個略微嘲弄的笑容,“卡德魯斯是一個罪孽深重的混蛋,他配不上上帝給他的饋贈,所以他得到了自己應得的報應。”
卡德魯斯就是那個客棧的主人,他夥同自己的妻子殺死了攜帶鉅款前來購買他鑽石的珠寶商人,他的妻子也在爭鬥當中被珠寶商人打死。
“那麼還有其他人要得到自己應得的報應嗎?”夏爾反問。“上帝還準備借您的手去報應幾個人?”
“您愛怎麼猜測就怎麼猜測。”布沙尼神父聳了聳肩,“如果您今天過來拜訪我,是為了審問的話,那麼您可以回去了,我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可說。”
雖然神父已經當面下了逐客令,但是夏爾卻沒有現在就聽話地告辭離開的意思,他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您希望我走,希望我閉嘴,這是您作為主人的權利,我會聽從的。好吧,那麼在臨別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您,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您能夠回答嗎?神父,我希望您能夠看在上帝的份上,在這個問題上如實回答,因為它事關太多人的性命了,也事關我要怎麼對待您。”
“什麼問題?”神父嘶聲問,他看樣子已經被夏爾折騰得很不耐煩了。
“您到底去過伊芙堡監獄嗎?”夏爾微微一笑,然後突然問了一個似乎無關緊要的問題。“毫無疑問,這個問題您依舊可以不回答,但是如果這個問題您也不回答的話,那麼我只好和某些人一樣,以最危險的物件來對待您,因為一切情況確實太過於不同尋常了,我們不得不認真對待。”
又是一陣沉默。
時間在一丁點一丁點地流逝,夏爾卻氣定神閒,等待著他的回答。
他這個問題,既是問布沙尼神父的,但是實際上也是問基督山伯爵的。
是的,事到如今,夏爾剛才已經看出端倪來了。
或者說,在當時看破威爾莫勳爵的真身之後,在來拜訪布沙尼神父之前,他的心裡就已經有了類似的猜測。
沒錯,布沙尼神父,其實就是基督山伯爵本人。
既然威爾莫勳爵是假扮的,那麼布沙尼神父自然也可以是假扮的,所以在發現這個事實之後,夏爾並不感到有多驚訝。
一個精力充沛的壯年人本來就很難扮演那種充滿了老態的行將就木的老人,更何況剛才神父心情過於激動,所以無法維持自己的表演,當他下意識地站起來想要阻止夏爾的時候,那種衰弱的神氣已經蕩然無存了。
很明顯,布沙尼神父不是老人,而是一個壯年人。
和威爾莫勳爵一樣,他是有人假扮的——而且是同一個人假扮的。
一切都昭然若揭了,布沙尼神父也是基督山伯爵為自己虛構出來的身份。
然而,在他剛才的逼問當中,也洩露了自己一直在調查基督山伯爵,並且已經查到了馬賽和伊芙堡一系列陳年舊事的事蹟,所以基督山伯爵現在肯定也已經警覺起來,認識到自己已經被夏爾看破真身的現實了。
我知道你在演戲,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演戲,但是我們兩個都心照不宣,假裝誰也沒有注意到對方在演戲。
想想還真是挺複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