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對王主任說明來意,出乎他意料,對方起初非常不情願提供材料,因為他們不想讓企業的名字出現在報紙上,還說鎮裡欠了他們十萬塊錢一直沒還。吳道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但這並不是他需要的素材,在他請求下,王主任不得已把機械廠從一家瀕臨破產的企業如何一步步發展起來的過程講述了一遍,最後又拜託他一定將工廠的困難轉告鎮領導,讓鎮裡把欠他們的錢還給他們,他們可以只要本金,不要利息。
吳道告別機械廠,回到河城鎮政府。他本想敷衍了事,隨意拼湊一篇三千字的材料交給胡學山,然而他一向是一個做事非常認真負責的人,即使做不喜歡的事情也會盡力做好,性格不允許他敷衍了事,再者,這種宣傳性的文字材料對他而言易如反掌,他想寫不好都難。胡學山給了他四個工作日的時間,讓他星期四下午把材料交過去,他星期一下午就寫完了。星期二上午,他又修改了一遍,之後就去列印了出來,交給了胡學山。胡學山非常驚訝:
“鎮裡別人寫幾百字的材料也要兩天,三千字的材料你半天就寫完了,可真是神速啊,不愧是重點大學的高材生!”
聽著胡學山的誇獎,吳道並沒有感到喜悅,反而心有愧意,因為機械廠的難處他隻字未提,那些內容是無法寫進典型材料的。要當面把那些事情說給胡學山聽,他又不知從何說起。胡學山見吳道站在那裡沒走,就說:
“你還有事?”
吳道覺得不管結果如何,他都必須把機械廠的困難和王主任的要求說出來,不然心裡過不去,就說:
“胡主任,咱們鎮裡是欠了機械廠十萬塊錢沒還嗎?”
“這件事你怎麼知道的,是機械廠的人說的?”
“是機械廠的王主任說的,他說他們廠裡現在經營困難,缺少經費,希望咱們把錢還給他們,還讓我一定轉告給鎮領導。”
“你聽他瞎說,他們就算沒錢,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缺這點錢?這件事不用我們管,你也不要和王書記、韓鎮長說,就當沒發生過就行了。這些事情複雜得很,他說我們欠他們錢,怎麼不說當初改制的時候他們佔了公家多少便宜?”
吳道聽胡學山如此說,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胡學山看了一遍典型材料,未作任何修改就轉交了書記王新輝。王新輝略為修改之後又交還了胡學山,並大讚吳道的文筆。胡學山把材料轉交吳道,重複了一遍王新輝對他文筆的讚譽。吳道修改電子稿之後,重新列印,找張春梅蓋上了河城鎮政府的公章,之後由司機送到了縣宣傳部。蓋完公章,張春梅對吳道說:
“你這個材料寫的也太快了。就算你有能力這麼快寫完,也不該今天就交給領導看。”
“為什麼?”吳道說。他心裡想,這機關裡的怪事也太多了吧,材料寫完了還不馬上交給領導,還等什麼呢?
“這你就不明白了。領導叫你寫材料,給了你四天時間,肯定是覺得最少要四天才能寫完,你一天就寫好交上去了,領導肯定認為你沒好好寫,是在應付他。”
“領導說我寫的很好啊。”
“這一次你寫的好,你能保證每次都寫的這麼好嗎?”
“不能。”
“還是吧。再說了,你這麼早就交上去,距離截止的時間還有好幾天,領導有充足的時間看稿子,沒準會讓你沒完沒了的修改。就算你寫的好,不用修改,領導也可能馬上給你安排一個別的活。你慢點寫,或者寫完之後先放著,到最後一天再交上去,領導沒時間細看,一般也就不用再修改了,這好幾天你不就很輕鬆了嗎?還有,別人一星期都寫不完的稿子,你一天就寫完了,領導知道你很能寫,以後肯定會讓你寫更多的材料,別人也會找你幫忙,你說你是幹還是不幹,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聽了張春梅的話,吳道恍然大悟,原來鎮裡的懶人和閒人就是這麼練成的。離開辦公室,他又到了電教室,想看看電子郵箱上有沒有新的訊息,他看到了趙武和荊立科的信。趙武寫道:
“以兄之才,實不該困於一個小小的鎮政府,虛耗光陰。以我對兄之瞭解,仕途必非兄之所願,如果沒有好的去處,可先回濟州大學本部讀研究生。”
荊立科雖未勸吳道離開鎮政府,但也寫道“那不是理想之地”。兩位好友的文字讓吳道陷入了沉思,河城鎮政府的確不是他想要長久逗留的地方,趙武說的沒錯,他不適合從政,回濟州大學讀研究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他在河城鎮政府工作一年,可以攢下一些積蓄,讀研究生不用交學費,只需要交住宿費,每個月還會有一百五十塊錢的生活補貼,自己上班一年的工資足夠三年的花銷了。想到這裡,他堅定了考研究生的決心。他給趙武和荊立科回覆:
“我決定去濟州大學本部讀研。”
第二天,吳道收到了趙武的回信:
“讀研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我們的性格都不適合在政府機關工作。兄若真到濟州大學讀研究生,當努力留校任教,做一個學者,可保一身清白。彼時,登高一呼,應者雲集,推動社會改革進步,方不負知識分子的責任。不過,現在能有一年的政府工作經歷也是一次很好的體驗。兄創作才能數倍於我,多一些體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說起考研,我還有幾本參考書和筆記可以寄給兄,助兄一臂之力。”
幾天後,吳道收到了趙武寄來的參考書和筆記,他一邊工作,一邊複習。又過了十幾天,機械廠被縣裡選中,吳道寫的典型材料幾乎一字未改地刊登在了報紙上。之後,他又寫了幾篇新聞稿,都被縣裡採用,辦公室主任胡學山對他更加刮目相看,也更加器重。
鎮長韓思明對吳道的態度與胡學山截然相反,他不喜歡吳道的性格,覺得這個兼職秘書和自己不是一路人:相比書記王新輝的秘書高可攀而言,吳道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一個秘書,也不想當秘書,高可攀每天跟在王新輝身邊忙前忙後,不僅寫材料,還給他開車,洗衣服;吳道總是在刻意躲著自己,叫他不要總在隔壁辦公室裡待著,他索性一整天都不來。吳道不想見韓思明,韓思明看著吳道也彆扭,也就很少主動找吳道。吳道給韓思明寫過一篇發言稿、一篇總結,但他並不擅長這種文章,兩篇稿都與韓思明的要求相差很遠,韓思明愈發疏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