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年沒有躲桂氏的巴掌,他就那麼定定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直到許媽媽推開了門。
“外祖母,您來了?”江宜年收起情緒起身,桂老夫人點了點頭,開口道:“我們這便走了,你不用送。只要你將家中打理好,我和你母親都欣慰。”
“可……”江宜年有些猶豫,外祖母畢竟年紀大了,母親又是如今的模樣,他實在不放心。
“行了,你真跟去,我還得看著你走,就別惹我傷心了!到那裡之後,我會立即差人告訴你,不會出差錯。”桂老夫人很堅持,江宜年雖擔心不已,可也不想讓外祖母難過,便還是答應了。
他和江夏月兄妹倆站在江府門口,看著馬車越走越遠,直至完全消失,這才依依不捨地回了府。
桂氏坐在馬車裡一句話也不說,甚至也不反抗。她聽見外面有人議論江家,卻也只是譏諷地笑了一聲,這些人也真是可憐,殊不知他們知道的,全是別人想讓他們看見的。
雲隱寺很偏僻,下了馬車之後還需要走一段山路。桂老夫人由許媽媽扶著走在前面,幾個丫鬟則跟著桂氏。
“放開我,我自己能走!”桂氏一把推開了扶著她的小丫鬟,那丫鬟險些摔倒,幸而另一個丫鬟拉住了她。
桂老夫人聽見動靜便回頭看了一眼,開口道:“隨她,你們不用管了。”
幾個丫鬟都是桂府的,對桂老夫人唯命是從,聽了這話一個個離桂氏遠遠兒的。
就這麼走了一會兒,除了偶爾響起的鳥鳴聲,沒有任何人說話,氣氛很是沉默。直到遠遠能看見雲隱寺了,桂氏忽然幾步走到桂老夫人身旁,拔高聲音問:“我瞧見你將我母親的首飾還給她了?”
她在顏氏身上見到多年前的首飾後,便猜到是桂老夫人將東西還回去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桂家要傳給媳婦的究竟是什麼首飾?”說到這裡,桂氏得意地笑了,她覺得桂老夫人可憐。
直到父親死的那一刻,她也沒有得到承認,在他眼裡,她只是桂府夫人,從不是自己的妻子。
“當初你幾乎搶走了我母親所有的首飾,不就是因為不甘心麼?”
桂老夫人嫁進桂家時,並沒有得到那一樣本該屬於自己的首飾,因為桂氏的父親早已將那東西給了顏氏。
她的公公婆婆為了家中和睦給了她許多補償,卻再沒有提起此事。
“我從前是不甘心,可細細一想,他是入土的人,生前同我也沒有什麼情分,我那麼在乎做什麼?”桂老夫人冷淡地答了一句,人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那首飾究竟是什麼,他又給了誰,與她而言都不重要了。
桂氏嗤笑一聲說道:“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樣子,實話告訴你吧,就算是在霸著那些首飾的時候,你也一無所有。因為父親留下的首飾不是什麼值錢的,而是那隻絞絲銀鐲,它一直在我母親手上,她會戴著這東西入土。”
桂老夫人腳下一頓,當初她從顏氏身上拿走了許多首飾,卻沒有想到那隻絞絲銀鐲。那鐲子並不好看,瞧上去甚至有些寒酸,她不覺得桂家會傳下來那種東西。
“果真不是我的東西。”她自嘲地笑了笑,人不屬於她;那鐲子也不屬於她;就連這桂夫人的位置,原本也不是她的。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是那隻鐲子,可我偏不同你說,我就是要可憐你,讓你一輩子求而不得。”說起此事,桂氏終於來了精神。
她從前不肯道出真相,就是要報復;如今說出來,也是想讓桂老夫人知道,她這一生就是個笑話。
“求而不得?”桂老夫人輕笑一聲,她看著桂氏,眼中都是憐憫:“你弄錯了,那些東西早已束縛不了我。可你呢?你想要的桂府被我捏在手裡,你要害死的顏柏鶯被我救了下來,你我二人,究竟誰更可悲?”
桂氏本想用此事擊垮桂老夫人,她自己卻先沉不住氣了,她連桂老夫人的話都沒有聽完便面露兇光,趁著許媽媽不注意,用力推了桂老夫人一把。
她用了狠勁,桂老夫人立刻往後倒去,她身邊的丫鬟一齊湧了上去,混亂中不知誰絆了桂氏一腳,她本就沒有防備,驚叫一聲後滾下了山坡。
往下滾的時候,桂氏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一切為何竟像準備好了一樣?
最後是一株枯死的樹攔住了她,桂氏只覺得自己腿上的骨頭被生生折斷,她用手捂著腿,痛苦地叫喚著。
許媽媽看向桂老夫人,半晌後,老夫人終於吩咐人去看桂氏。
“人還活著,只是右腿下方都是血……”丫鬟回來之後說道。
“還活著……”桂老夫人輕聲念著這三個字,最後同幾個丫鬟道:“將她抬到雲隱寺去。”
她說完之後,許媽媽便帶著丫鬟下去了,她們沒有停下來替桂氏檢視桂氏的傷勢,而是著急地往雲隱寺趕。
到雲隱寺時天已經快黑了,這地方本就偏僻,寺廟雖大,卻也沒多少人,師太見到一身是血的桂氏,嚇得問:“這位夫人怎麼了?”
桂氏這時已經疼得沒了力氣,桂老夫人吩咐丫鬟將她帶去休息後才回答:“方才上山時不小心摔了,這個時辰下山也來不及了,我便想著先將她帶過來再差人去山下請大夫。”
師太點頭,又道:“寺裡倒也有一些藥膏,我待會兒給夫人送過去。”說罷匆匆走了。
“老夫人,現在去請大夫麼?”許媽媽走上前去小聲問。
“今日太晚了,現在下山有些危險,還是明日一早去吧。”桂老夫人回答,許媽媽便扶著她去了房間。
夜裡,桂氏的房裡傳來一陣陣叫喚,她的聲音被山中的風帶到寺廟各處,淒厲瘮人。驟雨襲來,電閃雷鳴,一道白光照在她身上,她整個看上去像極了畫中的惡鬼。
桂老夫人一個人跪在房中念著佛經,她一下一下地撥動著手中的珠子,人很平靜,似乎什麼也聽不見。就連那震耳欲聾的雷聲,也沒有動搖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