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楚軍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家裡的書房。
菸灰缸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菸頭，煙霧繚繞的書房裡，楚軍雙眉緊鎖思考著。
今天白天，他去找副縣長程淮魯彙報工作順便請縣裡幫忙，但卻無功而返。
楚軍還清楚的記得自己上午和程淮魯見面的那一幕。
“楚廠長，縣化肥廠這次解決了磷肥事故問題，不是功勞，只是挽回損失！”
“十萬塊的貸款，縣裡是真沒辦法幫你解決。農村信用社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你們廠去年還有十二萬的貸款一直沒有結清，現在產能不足、裝置無法抵押又沒有新產品開啟市場，你讓人信用社怎麼敢把錢批給你，就為了補發職工獎金而不是用於生產？”
“我覺著職工福利可以先暫時停一停，保障整個廠的正軌執行才是首要任務。”程淮魯思路很清晰的說道：“至少大家還有工資，只要把難關挺過去，還清之前的貸款，後面也不是不能再貸。但貸款解決工資獎金終究不是一條健康的道路，要不然為什麼縣裡好不容易才給你們爭取到了這次氮肥外銷的機會？不就是刺激你們廠短時間內的生產量，先把銷量給它提上去，增加毛收入麼！”
程淮魯的話鏗鏘有力，每一句都是實實在在的大真話，但卻如同大錘一樣，一下一下錘擊著楚軍的心臟。
前段時間的緊急任務，楚軍對廠裡的說辭是，這是縣裡面壓下來的生產任務。
但只有他才清楚，這是好不容易找到程淮魯副縣長求了幾次，終於找地區弄到了氮肥外銷指標，以此機會來讓化肥廠擴大生產，增加銷售。
雖然這個任務著實重了一點，但計劃經濟下需求說多少就是多少，地區計委能給外銷指標就不錯了，難道還想討價還價？
這一個月要產三倍氮肥的任務的確讓廠裡壓力有點大，但楚軍回來後就立刻組織三班倒，讓廠裡卯足了勁兒生產，做到二點五倍是沒有問題的。
至於剩下的缺口，也透過技術科的努力，尤其是鍾白的努力下，拿出了一個可行性方案，只要能降低低調水溫度，讓氨耗減少，提升利用率，那麼這個緊急任務完成也沒那麼困難。
但是！
這只不過是一招權宜之計，無法從根本上改變整個山平縣化肥廠近三年以來年年虧損的不利局面。
沒有創新的新產品，沒有提高產能的實際舉動，全廠上下幾百張嘴天天要吃飯，在銷售訂單隻有這麼多甚至還在減少、農村信用社貸款利息日益上漲，甚至還要求歸還本金的壓力下，強如楚軍也有些頂不住了。
財務科把這個季度的財報送來的時候，楚軍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去找程淮魯，讓縣裡鬆鬆口給農村信用社打招呼，再貸一筆款子，好歹把這個季度給挺過去。
沒想到程淮魯一開口就沒有半點餘地，而是直接了當的告訴自己，想要錢？那就得廠裡自己想辦法去！
所以楚軍左思右想，才只能把以往從來沒有考慮過的產品創新一途納入視野，下午單獨叫鍾白過來，給他交辦了這個任務。
但鍾白神奇歸神奇，之前都是解決現有的問題，至於產品創新？
化肥產品自從建國以來就沒有幾次大的創新，全國上下大大小小的化肥廠生產的主要化肥就那麼幾種，哪裡是那麼好創新的？
廠裡這幫中層幹部的能力，楚軍是再清楚不過的。
守成都只能算是勉強，創新能力就不值一提了，更不要說這次出了磷肥事故之後，大家的心都還惶惶不安，搞創新怕不是人人畏懼，只出工不出力。
就在局面如此困難的情況下，廠領導班子裡還有一位虎視眈眈隨時盯著自己的副廠長朱宏傑！
這位副廠長心思不小楚軍是很清楚的，而且對方也知道廠裡財政困難，按理說朱宏傑既然有地區的關係，那跑一跑去地區拉點貸款來，也不會太難。
但朱宏傑就是按兵不動，還頗有一副坐看事情演變的節奏，不用想就知道，這位年輕的副廠長正等著泡沫戳破，自己下課之後他來接任廠長的位置哩！
朱宏傑之前倒是滿口創新提得勤快，但光喊口號沒有實際行動，要不就是提出一些根本不可能實現的方案，什麼花幾百萬購買新的生產線之類的，現在賬上都沒幾個錢發工資獎金了，還有錢讓你折騰這個？
所以楚軍才這麼頭疼，再加上縣裡對磷肥事故似乎也沒有再追究的意思，本來廠裡還要追究朱宏傑以及幾位科長的責任，都被他暫時壓了下來。
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朱宏傑懂眼色，自己投之以桃，他就應該報之以李去想辦法弄貸款解決廠裡的財政問題，但這小子偏偏就按兵不動，似乎吃準了自己不敢動他一樣！
楚軍也隱約感覺到，朱宏傑肯定也從什麼渠道得到了訊息，這次磷肥事故不會追究他的責任，從而有恃無恐。
這個訊息從何而來，楚軍是不清楚的，但他感覺應該比自己的訊息來源，也就是山平縣副縣長程淮魯的級別要高。
眼下的困局，目前看來已經慢慢在變成一個無聲而又令人窒息的死局。
楚軍環視一圈才發現，現在唯一還有點生機和希望的，竟然在那個新來的技術員鍾白身上？
“你小子這麼聰明，又會來事，希望這次去省裡能給廠裡帶回來一些有用的訊息……”
楚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將一根已經燃燒到末端的紅塔山香菸，重重的杵在了菸灰缸裡。
……
不過楚軍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還在為了化肥廠的明天憂國憂民之時，當夜，鍾白剛剛請楚娟吃過晚飯，直奔電影院而去。
“今天咱們運氣真不錯，是一部外國片呢！你看，《超人》！”楚娟興奮的指著縣電影院外面懸掛的油畫廣告，惦著腳對鍾白說道。
“超人麼，這應該是第一部，還行，這MD的片子能看。”鍾白下意識的點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