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隙
“小陳同志!哎呀哈哈哈哈你來啦?身體好點兒了沒?嗓子還疼不?”陳冰清正蹲在辦公室的保險櫃跟前翻客戶資料,就聽到從走廊飄過來一陣瘮人的笑聲,她頭都懶得回,從鼻子裡嗯一聲算是聽到了,但劉行長今天顯然心情大好,不依不饒地繞進來,一屁股坐在她辦公室的沙發上就開始自說自話起來,
“哎呀你說說,你愛人能量這麼大,你咋不早說呢?那天十二點半哦!上頭打電話給我,把投訴這事兒給壓下去了,我還納悶兒呢,誰這麼大本事,搞了半天陸書記他父親的手術是你愛人給動的!你看,我讓你跟你愛人通通氣吧?這事兒不就平了麼?”
陳冰清不應,劉行長也不惱,鋥光瓦亮的腦袋轉來轉去,眼睛滴溜溜地在陳冰清辦公室裡掃了一圈兒,很快被桌上的一個深棕色木盒吸引,兩扇木門上用鏤空工藝雕刻著繁複精美的祥雲圖案,
他看一眼陳冰清,見她還蹲在一堆檔案裡,沒有回頭的意思,就自作主張拉開了木門,裡頭是個精巧的銀質容器,不大,女人一手就能握住吸引,像個圓形的鐘,上面飛龍騰躍,祥雲環繞,浮雕工藝精湛得讓人呼吸停滯,
他再一次狐疑地望一眼陳冰清的背影,拿起那銀器懟到眼前,把老花鏡抬起來,眉頭緊鎖著研究了一番上頭的字,頓時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蹭的一下子從沙發裡彈起來,弓腰哈背挪到陳冰清跟前,聲音壓到最低,小心翼翼問道:
“小陳,貢牌兒龍井啊這是!這一盅八千塊吶!不是客戶送的吧?”
“什麼東西?”陳冰清正把腦袋鑽進保險櫃裡專心致志找東西,她今天本來不想來的,她請了三天病假,今天才是第二天,但在家躺著躺著突然想起來一個客戶今天要來取保險合同,她急吼拉吼跑過來是來找合同的,哪兒有閑工夫注意桌子上的東西,
況且她辦公室這張桌子本來就是亂得一言難盡,有年紀大的客戶會偷偷溜進來給她投餵巧克力,糖,有時候甚至還有廟裡現做的素齋點心,油紙包的酥皮點心隔了夜,油都滲到桌子裡面去了,擦都擦不掉,
還有小同事們去北京上海玩兒帶回來的花花綠綠的冰箱貼或者小徽章什麼的,這些她是比較喜歡的,看到了會收好帶回家,
但總的來說她桌子上東西還是太多,舊的新的堆在一起,像跳蚤市場,你想找什麼,一時半會兒都找不到,更別說突然多個東西出來,
“不知道,”她瞥一眼劉行長手裡的銀器,“等會兒您去看下監控吧,是我的客戶我給他退回去。”
“是我放陳老師辦公室的,”一個小夥子出現在門口,端了個不鏽鋼保溫水杯,戴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鏡,眼神呆呆的,說話也慢騰騰,小小年紀一把年紀的,
“你怎麼回事?員工守則沒抄夠?”劉行長一個蹦子跳起來,沖到門口把他拽進來,急火攻心卻又礙著頭頂上的監控,只好壓低嗓子訓斥,“不能收受客戶禮金不知道啊?”
“嗯?”小夥子淡淡地嗯了一聲,“他說他不是陳老師的客戶啊,”邊說邊擰開蓋子啜飲一口,“他說他是陳老師最好的朋友。”
他特意強調一個“最好”,望著陳冰清,眼睛懵懂地眨巴眨巴,“是男的。”
空氣瞬間安靜了,劉行長看看小夥子再看看陳冰清,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啊……朋友啊,朋友送東西咋送到單位來了。”
“他來找陳老師,陳老師昨天不是病假麼,他就讓我放她辦公室了,朋友也不好直接去家裡送吧?”小夥子扶一下眼鏡,茫然地望著氣急敗壞的劉行長,一驚一乍的,多大點事兒呢?
“行了我知道了,”陳冰清把剛找到的合同扔桌上,就這幾句話的工夫她已經覺得累了,坐進辦公椅裡轉一圈兒停下,盯著裝銀器的木盒子看了一會兒,
“我知道是誰,我退給他。”
劉行長心裡一塊兒石頭總算落了地,心輕了,眉眼也舒展開了,他抹一把額頭上的汗,諂媚地笑著打起了圓場,“看看我們小陳,啊?談笑皆鴻儒,往來無白丁,我一直強調,一名優秀的客戶經理首先得是一個有人格魅力的人,……”
一說起來那便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陳冰清沒心思聽領導吹彩虹屁,把手機放在辦公桌底下,點開微信聯系人列表,拉到j打頭那一列,開啟對話方塊,快速打下一行字:
“季總厚愛,禮物太貴重,我不能收。”按下傳送鍵,想一下,再補一條,“心意領了。”
對面很快就回了,只有一個笑臉,就是微信表情包第一個死亡微笑,陳冰清很懷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這個微笑的含義,不過轉念一想,這陰陽怪氣的腔調倒的確是他的風格,
他沒再說什麼,沒同意,也沒不同意,就笑了一下就結束了,陳冰清輕嘆一口氣,估摸著這事兒一時半會兒還掰扯不清楚,
領導見她今天格外冷淡,吹捧的話說了一波又一波,可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再沒眼色的人也曉得再往下說就沒意思了,何況他再窩囊也是個不大不小的行長,還是個混了幾十年的職場老油條,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先不說陳冰清到底和那男的什麼關系,把貢牌兒龍井當酥皮點心一樣隨手一送的人,北京上海不知道,反正這小破地方他是沒見過幾個,而且看陳冰清那反應也不是很詫異,估計他平時出手不會比這小氣,真是看不出來,陳冰清這小野丫頭,還有這人脈吶?
呵,他又有些陰暗地想,還最好的朋友?他活了五十幾年了,這男人和女人之間哪兒有朋友一說啊?倆人中間最起碼有一個是有那方面想法的,否則男人和女人有啥可玩兒到一起去的?
行啊,這兩口子是外面都有情況啊,而且陳冰清這“情況”明顯段位更高嘛,別說,還真別說,他也是男人,又活到這歲數了,還是幹這行的,發現越是位高權重的男人,到最後喜歡的還真不是乖乖女那一款的,
至於陳冰清家裡那位,是不是真的有“情況”都還不一定,上次那姓林的假洋鬼子看著挺厲害,一進來就哇哇叫,搞得陳冰清毫無招架之力似的,可誰不知道這男女感情裡,吃了疼的才喊得兇呢?
劉行長看著低頭發微信的陳冰清,她這長相就是典型的乍一看一般,但越看越順眼,越看越有氛圍感,細鼻子細眼睛,秀氣的古典長相和她言談舉止裡竭力壓抑卻還是時不時顯露的囂張勁兒沖突強烈,可越是沖突,就越是特別,物以稀為貴,人不也一樣?
性格也是,你說她世故圓滑吧,她有時候又有點兒虎,就是北方姑娘特有的耿直和義氣,你說她一個幹銀行的,不想賺票子那是不可能的,可你說怪不怪,他總覺得陳冰清一點兒都不喜歡錢,不計較,不爭不搶,她不好嗎?太好了,每一個方面都好,都完整,誰說起她都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