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迴避型依戀的貓
陳冰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窗簾縫裡透進來的陽光吵醒了她,但那已經是夕陽了。
血紅色的夕陽灑在她臉上和被子上,把床上的安德森貓都染成了紅色,平時這玩具貓是絕對沒機會上床的,連沙發都不行,它通常是被放在茶幾旁邊的地毯上的,因為秦鶴嫌髒,
他的潔癖很莫名其妙,就是他劃定的範圍內絕對不能有他不喜歡的東西出現,你完全想象不出他出身貧苦,而且長期寄人籬下,對自己的生活沒什麼自主權,
而此刻它竟然在床上,和陳冰清面面相覷,
陳冰清呲著刺蝟一樣的頭發,腫著眼泡子呆呆地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都想不起來什麼時候把它放床上的,
她移開目光看向臥室的門,臥室門緊閉,她的大腦也像這門一樣固執地想把昨天發生的一切擋在外面,可那些事情還是透過門縫慢慢湧了進來,
什麼事兒呢?
和最疼愛她,她也最疼愛的姐姐大吵一架嗎?不是,她骨子裡是相信她們會和好的,
是林婕妤投訴她嗎?屁的,那蠢女人把矛頭對準她陳冰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陳冰清煩她,討厭她,或者用秦鶴的話來說,嫉妒她,但不知怎的從來沒怕過她,
到底是什麼呢?
陳冰清捂著腦袋想,腦袋疼得快要裂開,但更疼的是嘴巴,她張開嘴就是一陣劇痛,一股溫熱粘稠的液體湧出來,她舔一下,滿嘴血腥,
“你離得開我嗎?”一句話像驚雷一樣在她耳邊炸響,震得她腦袋嗡嗡響,尖銳的嘶鳴刺得她不得不緊緊捂住雙耳,可這句話還是像惡魔的低語般揮之不去,
“嘶……”她想蜷起雙腿坐起來,可撕裂般的疼痛和小腹的痛感迫她下意識叫了一聲,記憶終於沖破禁錮的大門,洶湧流淌……
“你不喜歡我了嗎?”他窩在她頸窩裡小聲呢喃,纖長的睫毛輕掃她脖頸,布滿繭子的大手握住她拽著被角的拳頭,他粗糙的手,他像小男孩一樣捲曲的睫毛,他乞憐的語氣,讓她的心在灼燒的疼痛下一點點熔化,
她就這樣卸下了防備,再一次讓他佔據上風,他在敏感地察覺到她鬆懈的那一刻便換了副面孔,居高臨下俯視著她,掀開被子,一件件褪掉她的偽裝,一點點揉開她緊緊攥住的拳頭,拭去她眼角的淚水,輕聲細語地哄她,說他們小時候的事,
她陷入回憶的泥沼,想起傍晚溫暖的夕陽曬得他散發著淡淡的洗衣粉香味的校服都暖烘烘的,
他揹著洗得泛白的書包,睫毛低垂著走在她旁邊,金色的夕陽在他顫動的睫毛上流光溢彩,他低著頭,嘴巴嘰裡呱啦說著什麼,大概是數學公式之類的吧,她不記得了,就記得他真好看,嘴唇濕潤,紅紅的,看起來軟軟糯糯的,想親一下……
他在親她,記憶裡軟糯的嘴唇在她的嘴唇上輾轉舔舐,
她丟盔棄甲時他橫沖直撞,攻城略地,
成王敗寇,她還是寇,
“你離得開我嗎?”他喘息粗重,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忘用勝利者輕蔑的目光低頭欣賞她潰敗的淚水,覆在她耳邊用氣音問:“我和他誰厲害?”
他從來沒有相信過她,或者說他不願意相信她,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在他眼裡一直是個見錢眼開的生意人,和季澤“在一起”過,他說的隱晦,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和語氣,他說的“在一起”無非就是小太妹和紈絝子弟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曖昧不清的關系,用現在年輕人的話來說:偶爾睡一覺的朋友關系。
“濃妝豔抹陪客戶喝酒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嗎?”
有那麼一兩次她喝得頭痛欲裂回家時他就在沙發上抽煙,他很少抽煙,她都以為她産生幻覺了,
說實話還真不是,只是領導喜歡帶她出去而已,因為她一張巧嘴能說會道,會抽煙但通常都被她避過去了),酒量還不錯,最重要的是她有江湖氣,不會像別的小姑娘一樣隨便說兩句就掛不住臉,面對領導軟刀子殺人的pua和客戶口無遮攔的嘲諷也照樣笑嘻嘻,細長眼兒彎彎的,像招財貓一樣討人喜歡,
可這正常的人情往來從他嘴裡說出來,總有種不正經的意味,她大多數時間沒力氣跟他掰扯,脾氣上來了會罵他兩句,他並不體諒她,她卻也不真的生氣,罵完就完,自顧自洗澡睡覺去了……
“滾!”她鼻尖哭得通紅,可他並不憐惜她,謙和溫馴的面具裂了,攥著她的手腕按在枕頭裡,耳邊只有她的哭聲和破舊的木床僵硬機械的搖晃聲,他很能忍,悶哼著咬緊牙關忍住舒爽得讓人頭皮發麻的顫慄,在她每一次快要攀上高峰時停下來,將她狠狠摔入谷底,眼睛像鋒利的刀刃在黑夜裡閃著寒光,冷漠地審視她,譏諷她翻山越嶺爬上頂峰的妄想,
這才是他,真正的他,溫吞得像老牛吃草的表象只是他不想,或者還沒到佔據上風的時候,一旦有機會佔據上風,他比季澤還要偏執於“上位者”的身份。
“明天,哦不對,是今天,你應該是真的不能說話了,好好歇著吧,吃點好的補補身體,萬一又有了呢,不過我很擔心你懷不懷得住。”他站在床邊笑著扣好最後一個釦子就出去了。
陳冰清捂著腦袋想到這裡,只覺得耳邊的轟鳴還沒停,一道晴天霹靂又劃破蒼穹在她腦中炸響,她猛地抬手,一巴掌把安德森貓扇飛,砸在牆上又摔到地上,屁股對著她,臉上還是笑著的。
“秦鶴。”她知道他走了,可還是在空蕩蕩的臥室裡對著牆失神地喚了一聲,但就算他在應該也聽不到,因為她一開口就成了唐老鴨,嘎嘎叫了兩聲,再發不出別的聲音。
她掀開被子,慢騰騰地把衣服一件件拎起來穿上,內衣褲,秋衣秋褲,牛仔褲,羊絨衫……累贅得像個老太婆,呲啦呲啦到處都是靜電,電得她頭發都立起來了,
衣服穿好,下床,站在床邊躬著腰緩了一會兒,才趿拉著拖鞋一點點挪到客廳,地板掃過了,紙箱裡的東西也大致歸了位,
她喜歡的那些貓啊狗啊的毛絨玩具像排排坐吃果果一樣擠在沙發裡,瞪著傻乎乎的眼睛無辜地望著她,圓溜溜的黑玻璃眼珠在血紅色的夕陽下亮晶晶的,
泡泡瑪特的娃娃們都各就各位站在透明的亞克力箱裡,而亞克力箱則被放在敞著玻璃門的黑棕色書櫃裡,擋住了那本《人生的枷鎖》,以及毛姆的所有著作,陳冰清盯著書櫃看了一會兒,覺得這樣也好,毛姆是她最討厭的作家之一,另一個是渡邊淳一。
其他的衣物則被集中在最大的一個箱子裡,疊放得整整齊齊,幾個一模一樣的皮包被歸到一起,堆在所有東西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