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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報紙。”敞開的辦公室門口進來一個全副武裝的男人,背了一個巨大的印著郵政快遞ogo的郵差包,電瓶車頭盔,黑色防風面罩和手套,一陣風躥進來,把一沓厚厚的報紙放在最靠近門的辦公桌上就又沖出去了。

“來來來,發發,發發,現在誰還看報紙啊,純粹浪費資源。”最靠近門的辦公桌前坐了一個半禿著,可肥碩的屁股卻連挪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在他斜後方最靠裡的位置有一個辦公桌,用高高的半透明隔板隔著,不繞進去看都看不出那也是一個辦公隔間,還以為這間辦公室就到隔板那兒就結束了。

而此時半透明的玻璃後面有一道模糊的黑影晃了一下,一個人站起來,大踏步地走到胖子的辦公桌跟前,拿起報紙,穿梭在各個辦公桌之間,逐一分發給各位同事,最後剩下一份拿在自己手裡,又大踏步回到自己辦公桌前,繞過隔板坐下,自始至終神情淡然,甚至有些冷漠,但這種冷漠的感覺來源於他的長相,骨相壓過皮相,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贅肉,眉眼深邃,五官狹長又銳利,說“薄情寡義”過分了些,但確實是一張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情感度和慾望度極低的臉,清冷疏離,用“禁慾”感形容更貼切一些。

他把報紙平攤放在桌上,像攤開了一張試卷,從第一道題開始仔細研讀,面容清俊的男人看報紙也眉眼舒展,不急不躁,視線緩緩掠過密密麻麻的字眼,大多都是些無關痛癢的醫學學術會議,科研論文,還有時政新聞,指尖輕撚紙角,無聲地翻一頁,輕輕嘆息一下,

這一頁全是社會新聞和明星八卦,傳得那叫一個驚世駭俗,神乎其神,這些明星他不認識,也不關心,收回視線準備把報紙合起來,餘光卻瞥見一張照片,照片裡的人實在是太熟悉,以至於這零點零幾秒的一瞥就足以讓他駐足停留。

冰冷的油墨味撲鼻,代替了漫長歲月裡猶如被烈日暴曬後的草垛子般幹燥溫暖的氣息傳入鼻腔,他指尖輕觸照片裡的人臉,可惜那只是一個背影,半張側臉,她少有的戴著墨鏡,烏黑的頭發紮了一個小揪揪在腦後,鬢角的碎發用一個藍色蝴蝶發夾別起來,就穿了一件白色無袖t恤,一條水洗牛仔褲,仰頭向上,伸手指著樹上的鳥兒,唇角揚得高高的,笑得比照片裡明媚的陽光還要燦爛,熱烈,全然沒有意識到鏡頭的存在,

而她手裡牽著的男人卻比她機警得多,他沒戴墨鏡,回頭似笑非笑望向鏡頭,圓潤柔美的杏眼波光粼粼,像在跟鏡頭後的人打招呼,又像在嘲笑人們的無聊和瑣碎,

那個男人也曾這樣回頭看他,她也像現在這樣走在那個男人身邊,揹著書包,紮一條粗黑油亮的大麻花辮子,曬得黝黑的面板沁滿汗珠,像被曬焦了,曬出了油,她最怕熱,校服早就脫了,被她拎在手裡到處亂甩,喋喋不休地和身旁陰沉沉的一臉不耐煩的男孩說著學校老師的八卦,全然沒注意她最愛的人就在他們身後,

而那個陰鬱不快的男孩,感知到他的視線,回身望向他的時候就露出了這樣的神情,似笑非笑,一臉得意,

“我是挺看不起你的,”他在大一暑假那一天站在他身邊,叼著煙,望著遠處追逐流浪貓的短發女孩兒,又回頭鄙夷地上下掃視他一遍,“不是因為你窮,是因為你懦弱。”

而此刻那個男人穿著和她同款的無袖t恤,水洗牛仔褲,拉著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身上扣了一個像背背佳那樣的背帶,水綠色的,一個咬著手的小嬰兒趴在他肩膀上,白白胖胖的,握成一團的小手像一包晶瑩剔透的油脂,懵懂又茫然地支著小腦袋,望著一心一意賞鳥的母親。

這是一張過期的照片了,他想,現在馬上就要過年了,而這照片是盛夏時節拍的,這孩子,如果按時出生的話也三歲了,應當是會跑會跳,連話都說不清楚卻最愛表達的年紀,看不出像誰,但眼睛圓圓的,大眼睛真的是優勢基因,看報紙的男人笑了,季盛集團前掌門人的訃告鋪天蓋地,他看到了,真是像,祖孫三代都像,這孩子就算再怎麼長應該也長不出她那樣的小狐貍眼睛吧,他想到這裡,竟感到一股強烈到窒息的遺憾和悲痛席捲而來。

照片下的文字他無心再看,錯得離譜,他和他們都錯得離譜,只可惜他們錯了就錯了,她本就和他們無關,她連看都懶得看那些卑鄙小人一眼,他們連給她提鞋都不配,關於她真真假假的桃色新聞無非是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用來充斥他們麻木空洞又無聊的餘生,

而他的錯,這一錯就是一生。

“秦醫生,秦醫生?”一道女人的輕聲細語響起,她很有邊界感的站在門口沒進來,只輕輕叩了叩門,一口吳儂軟語悅耳動聽,

“廖護士長,”男人合上報紙站起來,對站在門口的女人禮貌地笑笑,女人看到他站起來,哦了一聲,扶一下眼鏡,柔和地笑道:“今年見嗎?她這每年來一趟,連著三年了,還蠻準時,”說著尷尬地笑笑,“還是不見嘍?”

“嗯,”男人歉意地笑,“您還是跟她說,我忙。”

“哦,好額好的)。”護士長瞭然地點點頭,拿起抱在懷裡的簿子,利索地嘩嘩翻閱一遍,又抬頭正色道;“您今年過年回去的嘍?那52床的腔內微創,還記得伐?術後回訪不要忘記提早做哦!”

“好的,知道了。”男人柔和地笑笑,護士長也回以禮貌的職業微笑,扭頭又一陣風地走了。

“呦,花頭蠻透的嘛!”男人左手邊的辦公桌也坐了一個男人,戴黑框眼鏡,正翹著二郎腿抱著茶杯翻報紙,“前妻嘍?想再續前緣了嘍?”

男人沒說話,只低頭笑笑,坐下把報紙收好,疊好,疊成規整的四方形放在一摞整整齊齊的報紙和書本上,端起不鏽鋼保溫杯喝一口水,繼續對著電腦螢幕工作。

桌上的手機響了,響到第三聲時結束通話,他把目光從電腦上一堆繁雜的資料收回來,盯著黑掉的手機螢幕看了幾秒,拿起手機,開啟微信發了一條資訊過去,

“過年我要回去,念念和我一起,你過完年再來接。”

發完資訊後他抬腕看了一眼表,起身走到他身後的窗邊向外望去,這扇窗戶正對門診大樓門口,門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張張臉上或焦躁或麻木或悲痛,他們都是黑白的,是芸芸眾生之一,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他一直這樣覺得,而此刻他望著穿過人群大步流星離開的人影,黑色狐貍毛大衣,長裙,綰起的發髻,也有了和樓下等著生死判決書的人們一樣的悲涼,與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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