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退彙和“百年大計”
陳玉潔躡手躡腳走到玄關,輕輕拉開衣櫃,盡量不發出聲音,尋到陳冰清的皮包,拉開拉鏈,再拉開最裡面的夾層,把手裡的銀行卡塞了進去,兩手大拇指指腹摩挲一下鼓起來一張銀行卡厚度的夾層,這才放心地一點點拉起皮包拉鏈,合上衣櫃。
“你妹現在可是季盛集團少奶奶,你這點兒錢人稀罕?”身後響起男人慵懶調笑的聲音,嚇得她一個激靈,捂著狂跳的心髒轉過身,看見劉峰正倚在牆角雙手抱胸,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看著她,一頭濕發全捋在腦後,肩膀上搭了塊黑色毛巾,穿件白色短袖t恤,底下一個卡其色大褲衩,渾身還熱騰騰地冒著水汽,是剛洗好澡出來,
“你走路怎麼沒聲音呢!”陳玉潔壓著嗓子抱怨,耳尖泛紅,緊一緊身上的駝色披肩,瞪他一眼,走過去撩起他肩上的毛巾蓋在他頭上,輕輕揉搓濕漉漉的頭發,“季家少奶奶,那季家的門是那麼好進的?再說了,姐姐給的錢,總歸比男人給的錢用起來舒心,沒顧慮。”
“你也太小看你妹妹了。”劉峰攬著她的腰,由著她給自己擦頭發,一臉享受,嗓音低沉渾厚,聽得人耳根發燙,但不好的就是他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語速也拖沓,有時候說的話本身沒什麼,可就是讓人聽著不舒服,就比如現在吧,他這話聽起來就有點“她遲早出賣肉體和靈魂”的意思,
但陳玉潔不一樣,她總能奇妙地忽略劉峰說話時給人的“感覺”,只理解他話本身的意思,
“嗯?為什麼?”她睜著水波粼粼的貓眼睛,仰頭望著丈夫,一臉困惑,劉峰不屑又無奈地低頭瞥她一眼,搖搖頭,趿拉著步子踱到客廳裡去了,拖鞋踢踢踏踏踩在灰色大理石瓷磚上,繞過茶幾一屁股坐進沙發,甩掉拖鞋躺下,長手一伸拿過遙控器,開啟電視機無所事事地翻找頻道,拄著腦袋慢悠悠說:
“這年頭有錢人哪個養女人不是藏著掖著,生了好幾個了都撈不著名分,再說了,季家是一般的有錢人麼?你往上倒三輩兒,看看他爺爺是幹嘛的?甭管姓季的人品怎麼樣,季家要名聲那是肯定的,你什麼時候聽過季家出花邊新聞了?就算有那也是壓得死死的,姓季的現在搞得滿城風雨,要麼是得失心瘋了,要麼是壓根兒不把他老子放眼裡,反正不管哪一個吧,你那吸血鬼妹妹是挺招姓季的喜歡,聰明點兒早上位了,可惜她沒那個腦子,”
他握著遙控器冷笑一聲,換個姿勢躺,“還惦記她那醫生老公呢。”
“噓!”陳玉潔聽得心驚肉跳,躬著腰壓著步子沖過去捂住丈夫的嘴,扶著他肩膀,趴在他耳邊用氣音急切道:“你聲音小點兒呀!”
“小什麼呀?”劉峰掙開她的手朝臥室的方向抬抬下巴,他和陳玉潔平時睡的主臥在走廊最裡面,這會兒隔著長長的走廊都能聽到裡頭鼾聲四起,“都睡死過去了,”他無可救藥地嘖嘖兩聲,斜睨著她,“你從小到大就跟她睡一塊兒?這跟殺年豬似的,你也睡得著?”
“也沒一直這樣兒,”陳玉潔尷尬地笑笑,躬著腰把兩手搭在膝蓋上,“特別累的時候才這麼打呼,高三那年就這樣,”她低頭無意識地揉搓著睡裙,慢慢不笑了,“冰冰這是好長時間沒睡過好覺了。”
“哼,該!”劉峰扔了遙控器專心致志盯著電視,這會兒正在放《人民的名義》,他要看的,陳玉潔不打攪他看電視,兩手扶著膝蓋轉個方向背對他坐,柳葉眉蹙起,沉下臉不悅道:“你不準這麼說我妹妹。”
“良禽擇木而棲都不知道,可不活該麼?”劉峰並不顧忌妻子的怒意,拄著腦袋對著電視機,一臉輕蔑,“你瞧她那臉,白得跟鬼似的,天天抱著個血袋子喝血,有沒有九十斤?八十斤頂多了吧?自己女人養成這副德行,我都替她男人臊得慌!還三甲醫院大夫呢,快算了吧,連養豬的都不如。”
陳玉潔被他說得愣了神,那個男孩的臉,即便他是她妹夫,可她有時候突然想起他來都要模糊好一陣兒,就白白的,筆挺銳利的五官,個兒高高的,但不愛說話,也沒表情,還不如另一個男孩鮮活,張揚,明目張膽地偏愛妹妹,
盡管他有時候看妹妹的眼神一動不動,愣愣的,那雙平日裡靈動飛揚又水波粼粼的杏眼黑沉沉、空蕩蕩的,沒有光澤,什麼都沒有,貪婪追隨著妹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像某一種擁有人類骨骼和皮囊的非人類,在學習人的神態,表情,和愛,
時間不長,就幾個瞬間,但也足見這個陽光明媚的男孩子有多麼善於偽裝,多麼擅長操縱人心,他是個好學生,神不知鬼不覺就掌握了正常人類一出生就有,可他卻並沒有的東西,熟稔至極,彷彿這些東西是他自己長出來的似的,
他行走於人間,與人類朝夕相處卻並未被發現是異種,或許有人發現了,但礙於他的身份,會把他的異常歸結為富家子弟常有的無良,
他的皮囊是假的,給外人看的一切都是假的,能有幾個瞬間漏了餡,只能說明他尚且年幼,陰鷙又黑暗的一面還沒有藏得天衣無縫,
但作為旁觀者,陳玉潔有那麼幾次腦海裡蹦出過另一個想法,另一個複雜又扭曲得連小壞種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真相,
那就是他下意識在另一個自己面前,一個他永遠無法成為的“另一半”面前短暫地摘下了面具,而這“另一半”的名字叫陳冰清,
“小秦是不好,對冰冰太冷淡了,不過他是個老實孩子,那麼要臉的人,提親那天被我爸數落了一晚上,還是一口咬定要娶她,他喜歡冰冰,就是嘴笨,不會疼人,但冰冰跟他在一塊兒我放心,是,小季會疼人,條件好,小時候有點兒啥稀罕東西都要帶過來給冰冰嘗一嘗玩一玩,我也希望冰冰有人捧著護著,住好的吃好的用好的,可他……”
陳玉潔嘆息一聲,回頭望一眼面無表情看電視的丈夫,他父母走得早,沒有兄弟姐妹,不會理解她作為一個姐姐的困頓與愁腸,而且他是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說話點到為止,再多的他不會勸,也懶得管,此刻他默默地對著電視機翻了一個白眼兒,再不說話,
“行了,你看吧,我去睡了。”陳玉潔拍拍他的肩膀,剛起身就被他拽住睡裙拽回去,他身體紋絲不動,只面無表情掀起及膝的絲綢裙擺往裡看,客廳的燈黑著,只有電視螢幕泛著幽光,“你幹嘛?”陳玉潔在黑暗裡紅著臉小聲怒斥,拽住自己的裙擺,眼睛一個勁兒往臥室方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