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亮
“你是真的喜歡奧迪,”陳冰清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一顆腦袋轉來轉去地到處看,後排很幹淨,什麼都沒有,
季家以前那輛奧迪也是,她坐過幾次,什麼時候都空無一物,像新的一樣,連人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再想想自家那輛大眾,雖然秦鶴理得勤,但還是備不住她喜歡亂扔,外套帽子圍巾,成包的濕紙巾和衛生巾,從單位搬回來的飲料零食大禮包,要麼後排一放,要麼後備箱一扔,亂得多個人都坐不下,
“以您的身份,好歹得開輛勞斯萊斯啊!”
她整體看了一圈兒,摸一摸屁股底下柔軟如嬰兒肌膚的皮革,癟著嘴搖搖頭,下了定論,“雖說a8咱也高攀不起吧,但七十幾萬的價格配季總好像有點兒跌您的身份。”
身邊的男人從上了車就安靜不語,倒顯得陳冰清格外活躍,且放得開,他向右轉頭,沒看她,看著後視鏡,完成一次絲滑的變道,把一輛龜速行駛故意壓著他們開的賓利甩在身後,車子再一次暢通無阻地行駛在空曠的高速路上,他才開口,
“車就是車,一個工具而已。”
這一句給陳冰清說得一愣,轉而失語地笑道:“這倒是,還是季總格局大,層次高,咱們吶還停留在用豪車彰顯身份的階段,高下立判哦。”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跟我說話。”她話音未落季澤就開口了,聲音冷了,也變得低沉,他平時嗓音聽起來清亮,悅耳,加上京腔,完全就是一吊兒郎當的京圈兒公子哥派頭,賤兮兮笑眯眯的,但陳冰清能不知道他什麼德行?真不高興的時候他就這樣,嗓音低沉,普通話很標準,聽不出是哪兒人。
而陳冰清憑借多年經驗知道,這種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甭理他,誰他媽哄著誰倒黴,慣的毛病,
她斂了笑,說實話一直笑也挺累的,於是靠在椅背裡不說話了,轉頭望著窗外,晚上七八點的北方小城正是熱鬧,連這天寒地凍的夜幕也彌漫著熱騰騰的煙火氣,這幾年經濟起來了,夜生活也豐富了,一到夜裡八九點,街頭巷尾霓虹燈閃爍,繁華喧鬧得完全看不出來十幾二十年前這兒還是大片沒開發的荒地和一眼望不到頭的黑煙囪,
可這是底色,人也好,城市也好,底色是變不了的,所以無論再怎麼照葫蘆畫瓢地學人家一線城市開發,這城市燈紅酒綠的夜晚總給人一種墮落的、粗獷的豔俗,一種邊緣的犯罪感,似乎遍地都是亮著紅燈的按摩店和粗脂濫粉的站街女郎,
城中心竟然還東施效顰地學人家上海搞了個小外灘,也不知道這內陸城市哪兒來的灘?要麼河灘?畢竟母親河穿城而過嘛!
不過亞歐商廈和萬達廣場倒是如假包換,兩座大山往那兒一立,裡頭,包括周圍一圈,吃的玩兒的穿的一應俱全,烤肉火鍋奶茶什麼的就不說了,iniso,日本的oft,還有這幾年興起的寵物文化和二次元文化,年紀輕的小白領下了班就全往那兒擠,賺的仨瓜倆棗一轉眼又送回了資本手裡。
說實話陳冰清也喜歡那些可愛廢物,bingbing的或者毛茸茸的東西總會讓人心情愉悅,家裡堆得都放不下,就這還得逼著秦鶴去上海出差的時候去給她排隊搶迪士尼周邊,他煩得要炸,但從來不會買錯,也都能買得到,畢竟他那張臉往那兒一擱,再加上無辜又茫然的表情,有幾次竟然還有小姑娘讓他先買,並耐心告訴他玲娜貝兒是狐貍,在上海有川沙妲己之稱,不是“那隻粉色的圓臉貓”,
真是,你說他帥而不自知吧,不可能,這些生活裡時時處處的優待和青睞,他又不是傻子,可他並不覺得開心,也不在意,他活得太沉重,有時候陳冰清都搞不清楚他背負的隱形的十字架到底是什麼,好像那陰霾怎麼都走不出來,多少陽光都照不透,
他想要什麼呢?陳冰清眼看著絢爛的霓虹遠去,城市真正的暗夜襲來,他們開到了一片新開發的別墅區,離市中心已經很遠了,雖然算不上與世隔絕吧,但確實是相對獨立的存在,
獨立,且自由吧,陳冰清想,他不止一次說過類似的詞彙,就在前天還在說,摯愛之人,他沒有尋覓摯愛之人的自由了,因為他的母親,他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地方,不得不和所有被困在圍城裡的男人一樣,和一個不怎麼愛,也不怎麼討厭的“適合過日子”的女人洗洗涮涮一輩子,說實話她連適合過日子都算不上,她應酬太多,太揮霍,脾氣一點就炸,還生不了孩子,
那她能做的,唯一能讓他開心的事,也就是開啟圍城的門,放他走吧?
“生氣了?”旁邊的男人那一陣子邪火過去了,又好了,和陰晴不定的人最好的相處模式就是讓他自己陰自己晴去,很顯然他這會兒晴了,
“沒生氣,”陳冰清望著窗外聳聳肩,這是實話,只不過出於場面上的習慣,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又跟了一句溜須拍馬的話,“主要是不敢吱聲啊,怕又觸著季總的逆鱗。”
心不在焉,也沒什麼誠意,季澤怎麼可能聽不出來,但還是低聲下氣地解釋道:“我意思是都出來了,你又沒穿行服,就別老您啊您的了,季總和季澤,都是z開頭的字兒,你就不能改改口?還有那車,我是生意人,從4s店裡開出來就貶值的玩意兒,反正我是沒興趣在上頭花錢,而且這年頭,凡事低調點兒準沒錯。”
“嗯,這倒是。”陳冰清思索一番點點頭,他是生意人,又不全是,和揮金如土買開心的正經生意人比,他的確是顧慮要多一點,得收斂著些,
“不過一擲千金為紅顏我還是樂意的,”他側頭看一眼陳冰清這邊兒,又目視前方,“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