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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質 (1 / 2)

雜質

“這個投資債券比較多,相對來說安全點吧,但也不一定,只是沒股票型基金跌起來狠,後續我幫你看著點吧,有問題及時止損……”

陳冰清抱著個暖水袋躺在椅子裡,像老和尚念經一樣機械重複著平時說過成百上千遍的臺詞,旁邊椅子裡的男人一點人氣兒都沒有,坐他旁邊冷颼颼的。

老舊的臺式電腦息屏了,黑色的螢幕裡看到一男一女兩張臉,女人歪著頭靠在椅子裡,肚子上放了個毛茸茸的貓型熱水袋,卷翹的發尾在幹燥的空氣裡起了靜電,向裡卷的貼在臉上,向外卷的則支稜在空中,都戳到旁邊人的鼻尖上了,他也沒躲,支著腦袋都快睡著了,

“季總,介紹完了。”陳冰清表情動作不變,注視著螢幕裡男人的臉,“有中意的嗎?”

“就第一個,和第四個。”男人如臨大赦一般換了個姿勢,四仰八叉癱在椅子裡,“哎呦年紀大了是不行了,脖子都轉不動了。”

“季總早說呢,後面的幾只基金我就不介紹了,我口幹舌燥,您也累得慌。”

陳冰清嗓子冒火,前天連跟人講話都得靠打字,今天好不容易好點兒了,又碰上季澤這個活爹,

她輕嘆一口氣,舔一舔幹裂的嘴唇,端起桌上的紙杯抿一口,唇齒間清香四溢,好茶,真是好茶,她端著紙杯垂眸看一眼,飽滿鮮亮的茶葉在水中舒展,像一片蕩漾的海底森林,

“怎麼樣?好喝吧?”季澤側過臉,指尖撩起她從耳朵後面垂落下來的發絲,靈巧地挽好,從側面看她睫毛很長,垂著眼睛看不出思緒,她面板很白,頭發和睫毛很黑,她是鮮明的,在眼前鮮明,在回憶裡也鮮明,

“季總回來到底是幹嘛來的?”陳冰清吹開杯口的熱氣,再抿一口,唇齒間,空氣中,都是清甜的茶香,

“跟你說回來上班兒,上班兒,什麼時候跟你說話能沒這麼費勁吶?”季澤生無可戀地閉起眼睛枕著椅背,鼻子裡全是陳冰清的臭味兒,吃垃圾食品穿垃圾衣服,天天擠公交車上下班的窮人味兒,多少年都不變,

可人如果能這麼簡單就好了,季澤閉著眼睛想,簡單到一條線一條線畫得清清楚楚,

線上面的人永遠對線下面的人和顏悅色,噓寒問暖,扔幾個小錢就能讓他們感恩戴德,並大張旗鼓地在社交平臺上炫耀“我認識誰誰誰,超nice的!”

之後底下就會有一眾跟風評論,“有錢人都是有涵養的人”,“沒素質的都是窮人”,

可這些誇贊對他來說也沒用,他不會看的,只是在他需要以人民的名義做些什麼的時候能更順暢些,僅此而已,

他的朋友,他的同僚,他的愛人,全都是和他一樣的“線上面”的人,他永遠不會體恤人民疾苦到娶他們中的一員,讓她平庸的腦子、姿色和眼界拉低整個家族的水準,生出個方方面面都沒什麼競爭力的後代,

實際上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他做得很好,這一點從秦鶴,林婕妤,還有周姨看到他的反應就能看出來,畏懼,確切地說是忌憚,

這難道不好嗎?好,太好了,可他從陳冰清眼裡看到這份忌憚的時候,他彷彿又回到了那間自習室,他滾燙的手捂住她浸滿淚水的冰冷的臉,

他總是會在漫長的歲月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想起那一幕,時間拉得太遠,有些記憶早就模糊,可有些記憶卻因為站得遠而看得清楚,

其實她有一刻放棄了掙紮,眼裡一片灰敗,就像提線木偶,由他扯爛那片薄得起球的廉價布料,指尖戳進含苞待放的柔嫩的花蕾,不算成事,可就這一點,秦鶴永遠不會打心眼兒裡相信她的清白,

不是因為她沒力氣了,而是那一刻就連她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也看到了這件事的本質,無惡不作的紈絝子弟之所以能無惡不作,因為他有權利,有錢,而她只有軟弱又無能的家人和風雨飄零的破水果攤,他們還需要她來守護,

他壓在她身上,就像這個逼良為娼的世界壓在她身上一樣,因為他是季家人,

如果他不是呢,如果他和她一樣,也是個靠父母微薄薪水養活的,草一樣平凡的普通人呢?

她肯定給他一巴掌或者狠狠咬他一口,咬他一脖子血,然後他窩窩囊囊地道歉,天天追在她屁股後面給她買好吃的,買花頭繩,他們和好了,還和以前一樣好,在這座冬天煤渣子滿天飛的北方小城平平淡淡長大,平平淡淡工作,平平淡淡結婚,有一個或者兩個孩子,可還是會趁孩子睡著的時候爭分奪秒地抱在一起折騰個沒完,耳鬢廝磨間說起這件事,她又不高興了,他攬著她的腰,扳過她的肩膀低聲下氣地解釋,“你咋這麼記仇?我喜歡你嘛,你身上好香,還跟我笑,這誰受得了啊?”

他怨恨在這座城市的那幾年,連帶著都有些怨恨他父親,讓他在還沒完全熔煉成型的時候混進了一塊雜質,雜質燃燒的火焰是黑色的,像她風中烈烈的長發,怎麼都無法熄滅,讓他前行的這麼多年都像丟了一塊角,老想回頭去找,哪怕明知這一場鏡花水月對自己、對她都是有害無益,

就像過年的時候空氣裡彌漫著鞭炮的煙味,大人覺著難聞,也知道對身體有害,都捂著鼻子匆匆上樓,可孩子只會心心念念地守在家門口,一有機會就奪門而出沖下樓去,滿心幸福和喜悅……

“唉你身上這什麼味兒啊這是,”季澤睜開眼睛,揪著她的西裝袖子聞,“熱烘烘的,跟炕洞子似的。”

“您還睡過炕洞子呢?”陳冰清咚的一聲把攝像儀放桌上,借彎腰插線的動作甩開他的手,他嬉皮笑臉地把手收回去,

“得!合著我就是個遊手好閑的公子哥兒唄?我可要傷心了啊陳冰清!唉你是不是從來不看新聞報紙啊,你以為上山下鄉是去遊山玩水去了?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呢!該睡炕洞子就得睡!別說睡炕洞子了,我跟你講我還會插秧呢!否則同樣一個專案,給誰不是給,上頭那幫爺憑什麼給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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