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敷
“陳冰清!滾過來!”
陳衛軍本來在店門口石階上的搖椅裡躺著,左手倆核桃,右手一蒲扇,叼著煙哼著黃梅戲,悠哉悠哉地搖來晃去,可誰能想到就無意間睜了一下眼的工夫,好心情便蕩然無存,火氣那是蹭蹭地往上冒啊!
只見他那鬼見愁的二丫頭陳冰清正拖著被爛泥糊得看不出顏色的破洞書包,頂著被人薅成雞窩的頭發和一張血呲嘛哩的臉,弓腰哈背躡手躡腳地想往店裡鑽,被他這麼一吼嚇得頭發都炸起來了,僵在原地不敢回頭,
陳衛軍猛地坐起來,舉著蒲扇像舉著一把軍刀,咬牙切齒道:“過!來!”
“她們欺負我姐!”陳冰清頭還沒回呢就先給老爹打一劑預防針,但這並不能緩解老陳在看清女兒臉時的心梗程度,
剛才陳冰清側對著他,他還沒怎麼看清楚,等她垂著腦袋慢吞吞轉過身來,
陳衛軍差點當場去世,
除了去菜市場看人殺雞,說實話他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種“大場面”,
啥都沒看到,入眼就是一片紅,一坨一坨被風幹的血跡四散噴濺在前胸,鐵路四中的夏季校服是白色短袖t恤,這血漬直接把藍色校徽都染成暗紅色的,那叫一個慘烈,來來往往的人只要瞥一眼都是尖叫出聲的程度,
他捂著心髒,好不容易才把飛出去的魂兒收回來,鼓足勇氣再看閨女的臉,
兩個眼睛腫得像燈泡,本來就細長的眼睛現在幹脆就只剩一條縫了,右臉鼓得高高的,連帶著右邊嘴角都扯上去半截,而左邊嘴角還委屈巴巴地耷拉著,乍一看就像個半臉笑半臉哭的陰陽怪,鼻子裡湧出來的血被她抹得滿嘴滿下巴都是,現在幹了,結成硬痂,就這麼糊在臉上,
還有頭發,
他當初就是為了防止陳冰清打架才讓孩子媽帶她去張師傅那兒給剪的短發,張師傅手藝不錯,別人家閨女從他店裡出來都是乖乖的妹妹頭,就她,剛出來那會兒還像個人,睡一覺起來就像被雷劈了一樣,一根根炸在空中,
孩子媽用濕毛巾給她捋,捋了半天才算是捋直了,濕漉漉的全貼在頭皮上,被同學笑了一路,
後來好不容易留長一點兒了,有女孩子的樣子了,陳衛軍到底還是心疼閨女,琢磨著她這幾個月表現還行,怎麼說也是十二歲的大姑娘了,要麼就讓她這麼留著吧?
可今天她就用事實教他做人:
好不容易及肩的長發被薅成盤根錯節的一團,像鳥窩一樣頂在頭上,被泥土粘住定型,裡邊兒還夾雜著幾片樹葉,看得人頭皮發麻,總覺得會鑽出來兩三隻蠕蟲什麼的,魯賓遜漂流記裡的野人估計都比她好看點兒。
“他媽的給老子滾!滾!”
陳衛軍猶如五雷轟頂,跳起來抬腿就往閨女身上踹,可陳冰清多少靈活啊,倏的一下就避開了,轉身就往店裡跑,
這逼仄的水果店一次只能容納一人行走,再多一個就得跟在後面,這時候陳冰清的小骨架就派上用場了,呲溜溜地往裡鑽,沒一會兒就鑽到很裡面的位置,
可陳衛軍就費事了,虎背熊腰的大塊頭倒是想撒開了追,可又怕碰倒自家貨架上的心肝寶貝兒,於是只能虛張聲勢地跟在後頭汙言穢語地叫罵:“*你媽個狗娘養的東西!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陳冰清頭也不回地往裡沖,就這還不忘報複老爹呢,揚起手啪的一下就拍掉一隻哈密瓜,這店面實在太小,存貨又太多,蜜瓜,西瓜,香蕉,水蜜桃……就像一堆勉強維持平衡的積木,陳冰清這一巴掌拍落的是“承重瓜”,頓時引發了巨石陣攻擊,叮呤咣啷一個接一個的瓜全往陳衛軍頭上砸,
“廢物!收拾我幹嘛?有本事收拾欺負我姐的人啊!”
陳冰清扯著嗓子嘶吼,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店的盡頭,被慣性帶著咚的一聲撞在木門上,拉開門栓沖進一片開闊的空地裡,反手落鎖,把哇啦哇啦叫罵的老陳關在店裡。
世界終於安靜了,中午的陽光刺得人眼睛疼,陳冰清這才覺得兩隻眼睛又酸又脹痛,腦殼滾燙,太陽穴一跳一跳的,裡邊的血管像要爆開來,發出嗡嗡的轟鳴。
她忽然有些沮喪,那幾個欺負陳玉潔的人被她按在地上摩擦,這不帥嗎?
她這一路上都昂首闊步地朝前走,像巾幗將軍,
可到了家,站在陳氏鮮果的招牌底下,她又成了過街老鼠,成了老陳家最不招人待見的二丫頭,不漂亮也不溫柔,更不聽話,
唯一的優點是賬算得還不錯,可就這一個優點還經常被賴床打架玩兒遊戲耽誤,和姐姐陳玉潔像兩個媽生的似的,可她們是妥妥的親姐妹,同父同母,只差一歲。
“媽,有我的電話嗎?”
丁蓉正站在屋外的水槽裡搓衣服呢,根本沒發現身後站了個人,被女兒這幽幽的一句話嚇得一個趔趄,差點兒從濕漉漉的水泥臺階上滑下去,
“嚇死我了,冰冰你咋走路沒聲兒啊!”她捂著胸口嗔怒著轉過頭,剛想說心有餘悸,結果直接變成了心驚膽裂,
“冰冰!你臉怎麼了?啊?”
丁蓉驚得嘴都合不攏,兩只還在往下滴水的手舉在空中,想碰又不敢碰女兒的臉,好像她一碰這腫脹的臉就會碎成一地,
以往女兒打架再厲害也沒像今天這般慘烈,是她長大了,升了初中,對手也變得強大了嗎?那以後可不是一次比一次揍得慘?
她滿心憂愁,女孩子最重要不過的就是臉了,這臉壞了可咋辦呢?這二閨女長得本來就一般般,臉上要是再留個疤啊坑啊什麼的,以後鐵定是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