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
陳冰清怎麼都想不到,這輩子第一次下廚就做了一大桌子年夜飯,更想不到這一大桌子年夜飯是自己和秦鶴的散夥飯。
“秦鶴,你有沒有考慮過我?不多,就在你提交申請前的一分鐘,一秒鐘也行,考慮過嗎?”
她坐在餐桌前,兩手交疊放在桌面上,冰涼的指尖被冷汗浸濕,
新買的大紅色高領毛衣還散發著柔順劑的清香,前兩天燙的卷發還殘留著定型藥水和染發劑的刺鼻氣味,紅白格子圍裙搭在椅背上,偌大的客廳漆黑一片,只有她和秦鶴頭頂上方的小吊燈亮著,
秦鶴長得端正,說實話有些過分端正了,鼻子眼睛嘴巴全像是用尺子比著畫出來的直線和銳角,和他的性格一樣嚴謹刻板,再加上陰鬱的白面板和一絲不茍的寸頭,不笑的時候完全就是把“生人勿近”掛在臉上的那種人,
而此刻深深的眼窩被頂燈的陰影覆蓋,表情更是晦暗不明,冷酷如冰,
“考慮過,”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點點頭,再睜開眼看向陳冰清的時候表情柔和一些,緊繃成直線的嘴唇微微彎起,眸子裡黑色的寒冰融化成了悲憫和歉意,
“但我首先是醫生。”
大院裡的孩子們已經開始迫不及待迎新年了,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和孩子們清脆響亮的笑聲隔著覆滿冰霜的窗戶傳進客廳,悶悶的,顯得這個沒有孩子的兩口之家分外冷清,
“哦,”
陳冰清薄唇緊抿,新買的唇彩吃進嘴裡一股苦味兒,她舔舔幹裂的嘴唇沖丈夫點點頭,“你們領導讓你去的?”
“不是,是我自己的意願,”
秦鶴端詳著陳冰清的臉,坦蕩直視她的眼睛,
“人這輩子,身不由己的事太多,我很慶幸至少我還有自己熱愛的事業。”
“哈哈!”陳冰清一聽就笑了,像聽到一個絕妙的笑話,身子一仰倒在椅背上,
“啥呀秦鶴,才三十二歲就一輩子啦?”她頭枕著椅背,仰起下巴睨著他,細長的眼睛笑成一彎月牙,
“不過也可以理解,自我覺醒了才算是活著嘛,想想也是,你這前三十二年活得還真是身不由己啊……”
陳冰清仰頭看著頂燈的光暈,笑著閉起眼睛,
那一段時光,乏味透頂,連青春都算不上,
她們這小破地方的孩子哪兒來的青春?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為虛無縹緲的“出人頭地”奮鬥,就連看他一眼都得趁老師轉過身在黑板上奮筆疾書的時候飛速瞥一眼再趕緊坐好,多一秒都覺得心虛,被他看到就更心虛了,
可就是這邊角廢料般的“青春”,每一幕她都捨不得忘卻,
“你媽帶著你嫁到高家那會兒你也就十三歲吧?對,那會兒咱們初一,我姐初二,你轉學過來第一個月咱們還坐過幾天同桌呢!你還打小報告說我話太多影響你學習來著……哈哈哈!”
她說著嘆息一聲,笑容變淡,
“可繼父說到底也是繼父啊,何況他家那傻兒子也沒少欺負你和你媽吧?
寄人籬下十幾年,你有多如履薄冰我知道,我每次放學了都留到最後,就想跟你一起走,可每次都困得睡過去,你自己走了也不知道叫我一聲!
我沒記錯的話初中三年你一直是咱們年級第一吧?還拿過全國奧數比賽的獎?”
陳冰清說到這裡睜開眼,怔愣了一會兒坐起來,無奈地望著丈夫,
“嗨,你說多可惜,好不容易博士畢業熬出頭了,結果一畢業就被國家扔回來駐守邊疆,一年不到又被老孃逼著娶了沒什麼感覺的初中同學,嘖,作孽啊……”
陳冰清癟著嘴直搖頭,
“你說光這樣也就算了,日子過一天算一天得了!可誰能想到林婕妤大美女回國了呢?你說你倆這中間隔著一個我,多身不由己啊!”
秦鶴聽到林婕妤的名字,不動聲色地向後靠在椅背上,整個人隱沒在黑暗中,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沒有絲毫笑意,
“陳冰清,我確實不想娶你,但既然娶了你就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這是道德問題,是紅線,我不會碰,
至於上學時候的事,咱們都是普通老百姓,小時候經歷磨難,長大了身不由己,這些都太正常了,我從來沒有覺得遭受了不公,也沒覺得委屈,更不會把責任推給你,你想太多了。”
“是嗎。”
陳冰清甩甩頭發,笑嘻嘻地向前趴伏在桌上,看著盤子裡涼透了的魚頭,那魚張著嘴瞪著白眼珠子滿含冤屈地凝視著她,
這條白鰱在大年三十經過一道道複雜的工序被炮製成一份剁椒魚頭,本以為能斬獲溢美之詞,可到頭來在碗裡躺得湯汁都凝出油花子了還是無人問津,
“都是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