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
陳冰清抹掉浴室鏡子上的水汽，滾燙的指尖滑過冰涼的鏡面，霧氣融化成一道道水珠流淌，像淚痕，
這鏡子很大，她每天對著鏡子梳頭化妝，妝越濃心越苦，想到酒桌上領導惡臭的嘴臉，客戶隔著一桌子茅臺都能噴到她臉上的口水，回家後秦鶴陰沉的臉，
完全忘記她曾經最嚮往的就是擁有一面大鏡子，
小時候她家沒有浴室，只有廁所，和湯盆差不多大小的盥洗池上方貼了一面鏡子，連她的臉都放不下，廁所裡光線又暗，只有一個燈泡吊在那裡，她每次梳頭都要退到廁所外面，
當時她想，有了大鏡子，她就能全方位無死角的看到自己四散奔逃的頭發，把它們梳順，再一股一股分好，擰成辮子，紮成利索幹淨的麻花辮，而不是一高一低，還有不少頭發刺在外面的亂七八糟的麻花辮，
有了大鏡子，姐姐陳玉潔就不會追在她屁股後面，大呼小叫著把她按在小板凳上，把她好不容易獨立完成的“作品”拆散，
她的頭發又幹又硬又茂密，這樣的返工往往伴隨著撕扯頭皮的痛苦，痛得她齜牙咧嘴，還得耐著性子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有了大鏡子，一切都能變好吧？
“陳冰清你是不是錢多了燒得慌？啊？”
她的疑問被一聲怒氣沖沖的質問打斷，浴室的推拉門被一把拉開，咚的一下撞上防撞條再彈回來，秦鶴白得發青的臉出現在門外，
和季澤的溫潤圓滑不同，秦鶴的五官沒有一絲絲曲線和弧度，又平又直，在十二三歲的時候是老師最喜歡的心無旁騖的好學生長相，可等稚嫩的嬰兒肥褪去以後，整張臉就向不近人情的方向去了，冷駿陡峭得像喜馬拉雅山峰，掛不住肉，也掛不住一絲溫情，
而此刻他眼下的烏青和緊鎖的眉頭讓本就偏憂鬱的臉更加陰沉，臉上陰雲密佈，可漆黑的眼睛卻亮了，是怒意的光，他很少有這樣進攻的眼神，陳冰清“大手大腳”的時候除外，
“幾千塊的東西你就……”他手裡提溜著一雙沾了血的雪地靴，立在門口，門彈開的瞬間一腳跨進來就要爆發，可等看到鏡子裡的陳冰清，脫口而出的質問沒了，只一瞬不瞬盯著鏡子裡的妻子，
她也在回頭看他，方才一路哭著回來，眼影眼線融化成一道道黑水流得臉上下巴上都是，現在她洗幹淨了，白白的臉上什麼都沒有，除了小小的精巧的五官，尖翹的鼻子，細長的眼睛，
為什麼要化妝呢？怒火沖天的秦鶴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個，
這個疑問他很早就有了，但他不會專門去想，更不會開口去問，
只是有時候值了大夜班回來，睏倦得眼睛都睜不開的時候看到站在廚房裡吃麵包的陳冰清，有那麼一瞬間恍惚罷了，
她性子急，吃早飯都不肯坐下來好好吃，就這麼靠著灶臺，捏著一片夾著花生醬或者果醬的麵包，一兩下就塞進嘴裡，再像倉鼠反芻一樣鼓著腮幫子努力嚼，果醬罐子就扔在旁邊，蓋子也不蓋，
眼角餘光看到他從廚房門口經過，她會敏捷地把頭轉過來，要是嘴裡東西還沒嚼完，她就只看他一眼，接著別過頭去嚼啊嚼，
要是嚼完了，她最多也就只是說一句“回來了？”或者“鬍子又長出來了啊你！”，
之後就站直身體，把果醬蓋子蓋好，放進冰箱裡，走出廚房與他擦肩而過，
從頭到尾他都是恍惚的，卷發，紅唇，濃重的眼妝，她這是在幹嘛？
但過一會兒他就想起來了，
那些客戶，他們喜歡她穿著白襯衣和制服裙子陪他們喝酒，officeady的打扮，卻化著站街女的妝，又正經又放蕩，
還有她化了妝都遮不住的細小的五官像小孩兒，身材個子都像，這也是她化妝怎麼看怎麼別扭的原因，
但這違和感才是他們最喜歡她的地方吧？
“笨手笨腳學大人化妝的清純學生妹”，別提多帶勁了，對吧？都是男人，誰不知道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