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平靜被擾亂。悲傷還是歡喜,說不清。但一切彷彿很是和諧。
萬千的回憶從我腦海中閃現,但是卻結不成完整的畫面。
我有些疲憊,可是他的呼吸漸漸恢復,再從平緩到急促,他的身體微微抽動,一陣湧上心頭的恐懼,妖毒已經進入到我的身體,化為一陣暗湧滲入到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我幾乎耗盡了最後的力氣。
他的臉色微顯潮紅,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手臂已經遊移到我的後背,輕輕地搭著,一陣一陣的暖氣傳到我的身體裡,和周圍微涼的空氣全然不同。可是,我卻焦急了。
他還沒有完全醒來。我端詳著他,用手撫過他的臉頰,我努力在辨別我對他所做的這一切是否只是一時衝動,但是,我卻並沒有絲毫後悔的感覺。而此刻我最想做的,就是離開他,不要讓他知道今夜發生的一切。
一滴淚從我眼中滲出,滴到他的嘴角。
從前,母親強行將我帶走,離開了那個為我編草環、許山盟的男孩子,而現在,卻是我自己不得不強迫自己離開。離開他,離開這種只屬於凡人的安逸生活。第一次,我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竟然是一隻妖,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簡簡單單地向凡人一樣生活。
孟雲仲,為何要如此唐突的闖進我的世界?我恨過一個妖,可如今,我卻沒有辦法以妖的身份去愛一個凡人。
我終於敢承認了,或許從他第一次餵我喝粥起,他的臂膀就給了我從未有過的安全感,讓我希望自己就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能夠把自己交給他;或許從他第一次無視遊若君的憤怒,把我緊緊擁在懷中的時候,我就已經很肯定自己想要將他佔為己有;或許從他奮不顧身擋在我面前,被雲錦重傷的時候,我便確定了他的心已經在漸漸靠向我;或許從我第一次學會烹調凡人的食物,為他煮飯洗衣時,我就已經期盼著能和他一起平淡地相伴流年。
可現在,木已成舟,我卻只能夠趁他熟睡時,靜靜地看他,然後,默默離開。我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更不可能屬於他。
我的身體裡竄動著一股力量,我用靈力強行剋制著,但是,我已經漸漸感覺到暈眩,手腳漸漸感受到麻木。
我最後用力看了他一眼,記住了這張與妖魔截然不同的臉,或許從下一刻開始,他與那個送我草環的男孩子一樣,僅僅只能存在於我的記憶當中。而我,即將回歸仇恨。母親,這就是你當初為什麼要帶我離開凡人的初衷嗎?你一早就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擁有和凡人一樣的生活嗎?
我催動靈力與那股力量抗衡著,穿上了衣裙,卻無力再將一切迴歸原樣了。我一步步走出房間,夜裡的風從窗戶吹進來,讓我覺得全身發冷。
我慢慢走出木屋,我看了看四周的夜色,靜謐,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再無狐妖的氣息。而我,又該去哪?鬱郁之林嗎?那個我在魔域時刻惦記著的“家園”,可是我的身體,還能支撐到什麼時候?我已經不是昔日頑皮偶爾偷溜出家門到凡間戲耍的少女,如今已時隔四十年,即便我真的回去了,那裡的一切還和原先一樣嗎?而我,又該以何種身份回去?該以何種身份面對林中的故人?尤其,是那個在魔域一劍刺得我心身俱傷的男人。忽然之間,我感覺我被徹底地拋棄了,任何一個世界,都無法再接納我。再不會有另一個蒼黎將我帶回魔域,為我療傷,更不會有另一個孟雲仲給我一個堅實的臂膀讓我調息。
狐妖的毒確是厲害,我不斷消耗靈力,卻仍舊無法控制它在我體內蔓延。
我步履蹣跚的走向卻仙瀑的方向,我現在只想找一個溫暖一點的身體讓我靠著,我體內翻滾的力量逐漸侵蝕著我,我筋疲力盡,每走一步都顯得尤為艱難。
就在我一點點靠近了卻仙瀑的時候,眼前卻模糊地多出了一個身影,竟然比夜的顏色還要深。崖上涼風吹動,我的手腳也變得冰冷。
黑影漸漸向我靠近,她的臉被月色微微照亮。
遊若君。
我慘淡地笑了笑。看著她臉上若隱若現的冷笑,我彷彿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就停留在離我不遠處,冷冷地看著我,似乎在等著我倒下,我甚至能夠“聽”到她心中默默地倒數。而我卻艱難地抬起腳步,一步步挪向她,每走一步,就能夠感覺到她內心泛起的一絲慌亂。
“站住!”
她終於忍不住朝我嚷道。
“遊姐姐,你是來看雲仲大哥的嗎?”我看著她笑,“這麼晚了,他已經睡著了,就別打擾他了吧?”
“我是來找你的!小賤人!你心裡那些齷齪之念,趁早收起來吧!我這麼多年的等待,絕不能白白浪費!”
聽著她在我面前聲嘶力竭的喊著,一陣暗勁衝到肺腑之間,力量猛然反噬,我一口鮮血噴出,強大的力量幾乎讓我倒在地上,但是我硬撐著,只想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的恨已經到了什麼程度。
“看你還能撐多久,一個時辰之後,你就別想再靠近他了。”
果然,我的直覺沒有錯。她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而且知道我已經中毒,甚至知道這種毒發作的時間,看來,狐妖的事定然和她脫不了干係。
“遊姐姐錯了,說不定雲仲大哥願意救我呢?”
此話一出,便看見她眼中火焰竄動,她果然同樣知道妖毒的解法。我雖然不知道她是如何找到那隻狐妖的,但是我此刻最感興趣的就是在她身上逐漸升溫的憤怒。
“我現在就結果了你!”
她身上驟升殺意,慢慢向我這邊襲來。然而,她沒有亮出武器向我攻來,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青綠色的瓶子,瓶中的液體在月光下微微泛紅,詭異的顏色,她死死地盯著我,拔出了瓶塞,一股腐臭的味道溢到空氣中。
化妖水!
她竟然知道我是妖,竟然有化妖水!
化妖水本是鬱郁之林中修行了千年的樹妖的汁液加入眾多被封印的妖靈以及捕妖人的除妖符咒經過數十年煉化之後形成的腐蝕液,通常的妖都無法承受它的蝕力。林中唯一修行了千年的樹妖只有月靈山澗的老榕樹,可是,多年前月靈山澗便被設下了封印,而且周圍還設下了重重機關,除非林中妖類,其他生靈根本無法靠近。而此刻遊若君手中的,確確實實是化妖水,說來,她甚至去過鬱郁之林,可是她又是從哪得到失傳了這麼多年的化妖水呢?
此刻我內心瀰漫的並非畏懼,畢竟母親告訴過我,我體質特異,這些對付妖類的普通法門對我都未必能起效,然而遊若君卻著實讓我有些迷茫,起初對她的嫉妒,到後來從她眼中看到了失去摯愛的絕望,我難免還對她產生一絲的愧疚,可是現在,對她身份的猜測卻蓋過了之前的種種。我細細觀察過她,確認她是凡人無疑,可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又怎麼會有這樣陰邪的東西?
她一步步朝我走來,帶著周身的怨憤,我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有過她現在這樣的仇恨,彷彿全身乃至心裡都被仇恨的火焰所焚蝕,而火種,卻似乎已經醞釀了很多個年載。
我感覺體內妖毒全面擴散,讓我失去了最後的力氣,本來化妖水對我並無太大的傷害,但就我現在的身體,只怕又要傷重一籌。我試著暗聚靈力,但發現根本無法操控,每每催動,都會感覺到鑽心一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