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獻容早有準備,立刻讓人呈上一幅畫,正是二公主的畫像,她命人將畫像掛了起來,又道:“這是公主精神好的時候找畫師畫的,您看可傳神?”
司馬衷便撲到那畫像上,又一口一個“弦兒”地哭開了。
“可不能哭了。”羊獻容說道:“弦兒趕著去投胎,您這悲悲慼慼的讓她捨不得走,錯過了時辰可就麻煩了。”
司馬衷趕緊擦了擦眼淚,抓著羊獻容的手,道:“皇后說得對,朕不能哭了。但是朕一定要厚葬弦兒,誰也不能攔朕。”
羊獻容趕緊點著頭,讓人哄著他去歇息了。
兩個月內,皇室死了三個人,然而,司馬宣華卻同那兩人不太一樣,司馬尚雖是皇孫,卻是年幼早殤,又常年住在宮外,司馬衷雖然傷心,可多是遺憾自己沒了傳承之人。司馬肜不必多說,輩分雖高,可是司馬衷跟他並不親近。二公主是司馬衷的女兒,因為賈南風的關係,他是看著她長大的,感情與其他兩人便不一樣,再加上二公主到底是個女兒身,又從未在朝政之事上插過手,本人也沒有任何勢力,所以她並不是需要被利用的那個物件。因此,當司馬衷提出要厚葬二公主之時,朝堂上下無人反對,很快,禮部便擬出喪儀禮制,齊王大筆一揮,二公主便被風風光光地厚葬了。
自二公主死後,司馬宣華便像失了魂一般,將自己關在長樂宮中,誰也不見,她想慢
慢消化自己的悲傷,卻發現,一個人時更容易想起往昔,那時賈后尚在,她們姐妹三個常常在一處玩耍,一處唸書,如今物是人非,四位公主竟然只剩下她一個了。
賈后被廢之前,隱約感到朝中風向變換,她擔心自己會被暗害,曾不只一次交代她最寵愛的三公主,一旦自己有不測,讓她務必豐滿自己的羽翼,變得強大,為自己報仇,護住賈氏一脈。短短几年間,她什麼都沒有做到,但是害了母親的司馬倫已經死了,賈氏被滅了門,她根本是一無是處。
羊獻容來長樂宮好幾次,每次都吃閉門羹,到了第七日時,她終於忍不住,強行開啟司馬宣華的房門,卻看到她正往樑上懸著三尺白綾。羊獻容大驚,趕緊讓章回將司馬宣華抱了下來。
司馬宣華掙扎著,一拳一拳地砸向章回,可章回未逃避一下,生受著這不輕的拳頭,將她強按在地上。
羊獻容二話不說,上前就打了司馬宣華一個巴掌,並罵了她兩個字:“懦夫。”
“我不敢死,你說我膽小,”司馬宣華幽幽地說道:“如今我敢死了,你又說我是懦夫。”
“不是嗎?”羊獻容反問道。司馬宣華並沒有給她答覆,她揮揮手,將眾人遣出去,坐到了司馬宣華的對面,她摸了摸她通紅的臉頰,輕聲道:“我既然將你從圈禁之地救了出來,你的後半生我便不會不管。”
司馬宣華聞言大哭,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死又何難?”羊獻容繼續說:“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你真的不怕嗎?我也想過死,可是我害怕。沒有知覺,沒有感覺,被埋在那幽黑陰暗的地下,遭受那蟲蟻的撕咬,慢慢變成一副白骨,真的甘心嗎?”
司馬宣華渾身抖了一下,仍舊沒有說話。
“死人只能成為歷史,活人卻能創造歷史。”羊獻容繼續道:“你司馬宣華死了,在這歷史上又能留下幾筆?了不起幾句話而已:清河公主,賈后第三女,自縊而亡,年十七。你母親對你寄予厚望,絕不想你僅此而已。就算是你姐姐,不願你再參與到朝廷中的是是非非中去,她也希望你至少有個夫婿,有個孩子。至於你自己,你應下了母親所託,你告訴你姐姐你會幸福,我想,這不只是承諾而已,而是你也想做到這些,你真的要食言嗎?”
司馬宣華止住哭聲,搖了搖頭,終於說出了話:“自是不願,只是,哀莫大於心死。”
“心還未死,人就不能死。”羊獻容將司馬宣華拉起來,帶著她走出了長樂宮,炙熱的驕陽烤著大地,刺眼的眼光讓長時間處於昏暗房間中的司馬宣華眼睛感到了不適,她用袖子擋住陽光,眼睛順著羊獻容手指的方向朝天上看去,天空湛藍,萬里無雲。“我們終將飛向那裡,我們會從那裡俯視這片大地,宣華,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遇見你想遇見的人,然後你也許會發現,你根本就捨不得這裡。”
司馬宣華望著天空,眼前正好有三兩隻小鳥飛過,不知為何,又有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落下,這淚卻不是因為想起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