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值班的當天,馬飛揚接到江船的電話,原來他的奶奶去世了,隨後周大慶王闖谷志明王建武都打電話來,詢問準備什麼時候過去。
晚上,馬飛揚到家和汪梅林商量,這兩天要給江船幫忙,只怕要耽誤旅行了。汪梅林道:“旅行以後再去吧,死人的事情重要。”
次日一早,馬飛揚和周大慶等人都到江船家燒倒頭紙,江船是家裡長孫,跪在靈堂,嗚嗚哭泣。江船是奶奶帶大的,跟奶奶的感情最為深厚,如今奶奶走了,最悲痛的就是他。江船見最好的兄弟都來了,止住哭聲,出來招呼。家裡亂成一團,也沒有坐的地方,只能站著說話。馬飛揚等了解了正吊的時間,就和江船告別了。
隔了一天就是正吊,馬飛揚周大慶等一早就過來,其實事情倒沒有多少事情,但是人得到場,一方面是防止有事,一方面是為了體現人多場面大顯得主家有面子。
吹鼓手早都到了,大喇叭架到了樹梢和房頂,那聲音可以送到二里路開外。吹鼓手是一套班子,不僅有吹的打的,還有唱的哭的,甚至還有跳的演的。
到了十點鐘左右,主家開始迎豬頭,江船爸爸的姊妹多,送的豬頭也多。迎豬頭通常要迎出一里路的距離,豬頭是放在大桌子上,由四個人抬著,後面跟著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吹鼓手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那個吹大喇叭的首當其衝,只見他昂著頭直著脖子,高舉喇叭,喇叭口對著天空,那兩個腮幫一鼓一鼓的,有時候還把頭搖晃著,以證明他吹的是多麼的投入和賣力。
隊伍的兩側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人群裡議論紛紛,無非是說一些豬頭有多少豬頭有多大之類的話題。一個豬頭迎一次,這些孝子賢孫們就要迎七八次。一開始,孝子賢孫們還是一片的哭聲,三趟一過非但哭聲沒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平常了,開始都是低著頭慢慢走,這會子已經有人抬起頭來東張西望了。
一個多小時過去,豬頭迎完了。又開始迎紙轎,所謂紙轎就是家人為了能讓死者到陰間享福,給她送去一應的生活用品。馬飛揚見剛才迎豬頭的起點位置已經堆滿了各種模具,汽車別墅,冰箱彩電,這都是應有盡有,甚至還有金童玉女,金山銀山。據說那金童玉女是用來伺候主人的,總之死者在生前雖然沒有享受到榮華富貴,但是到了陰間可是有的享受啦。
這些紙轎都是幫忙的本家或好友拿的,按照要求也要排成隊伍,跟著吹鼓手。馬飛揚抱著一輛汽車站在最前面,他想的是汽車是開道的,當然應該站在最前面,但是他的位置站錯了,最前面的應該是手持金童玉女的,至於為什麼,馬飛揚們可就不知道了。
隊伍開始移動,但是前面的人走的過快,被大總提出了批評,叫走的慢一點。走在前面的正是周大慶,周大慶撓著頭笑道:“到底要怎麼的慢啊。”馬飛揚道:“你就跟著音樂的節奏走就行了”
於是周大慶就跟著吹鼓手的節奏一步一晃,大總笑道:“哎,對了,就是這樣走的。”王闖笑道:“飛揚,你怎麼知道是這樣走的?”馬飛揚哪裡知道,他就是感覺這喇叭吹的慢條斯理的,估計跟喇叭配合起來應該不會錯的,但是得到了大總的肯定,馬飛揚倒炫耀起來:“你們怎麼連這個都不懂?都沒有看過演戲啊,那鼓點兒一緊,步子就得加快,這喇叭吹的這樣慢,還用說嗎,哈哈。”
這時候宴席也開始了,由於桌子少而來客多,只能一輪接著一輪。江船的奶奶年近九旬去世,屬於喜喪,來客不僅把自己吃飯的碗筷帶走,而且還要趁著主家不注意再偷上幾個碗筷帶走,風俗認為喜喪的碗筷代表著吉祥。
吃飯的時候,馬飛揚的旁邊挨著兩個婦女,她們正在談論靈堂上的“奠”字,一個說:“你說那個奠字要多少錢才能圍起來?”另一個婦女道:“少說也要三千塊錢。”一個老頭接道:“三千三百塊。”兩個婦女聽了都是咂舌。
馬飛揚對這種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問身邊的王建武:“用錢圍字,又是什麼講究?”王建武哈哈一笑:“這有什麼講究啊,就是圖個好看罷嘍,唉,現在都時興這個。”馬飛揚心道:用錢圍字能說明什麼問題呢,能證明有錢,還是能證明有孝心?只怕什麼都證明不了,但是大家還是要這樣做,雖然心裡也不願意這樣做,可是不做又怕別人說,做了就不怕別人說了,說只會說好,唉,有時候我們活著就是為了別人的話。
吃了飯,馬飛揚專門到靈堂去看了那個“奠”字,果然一筆一劃全都是用一百元鈔票連線起來的。銀行只怕萬萬想不到錢還有如此用途。
周大慶告訴馬飛揚先找地方歇歇,待會要啟程,今天晚上早著呢。他們來到隔壁江船叔伯兄弟的家,坐著休息閒聊。
就聽吹鼓手那邊的民間歌手開始唱歌,馬飛揚驚歎於這民間歌手幾乎什麼歌都會唱,流行的,民族的,通俗的,除了美聲以外各種唱法都能夠拿的起來,甚至包括一些民間小調也可以嘗試。
馬飛揚兄弟幾人聊天都說現在的喪事是使勁的往熱鬧處辦啊,這些唱歌表演的淨搞一些格調低俗的東西,極盡下流情色之能事。
王闖道:“我們臨近省的,你們知道都是怎麼玩兒的?”幾人都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王闖道:“他們那邊還跳脫衣舞呢。”周大慶道:“能不能脫完?”王闖道:“肯定脫完。”谷志明笑嘻嘻的道:“不知道今天有沒有脫的。”王闖道:“這有什麼呢,只要主家出錢,他們肯定脫。”幾人聽了都是哈哈大笑。
正笑著,周大慶道:“咦,這現在唱的什麼啊?”大家便仔細聽起來,王闖跑的地方多,聽出來了,笑道:“這是南方小調《一根紫竹直苗苗》,有點意思啊。”馬飛揚嘆道:“這比流行歌曲要有難度啊。”這時一曲終了,音樂一換,只聽那女人唱道:“一更裡,走進繡房啊……二更裡上了牙床啊……四更裡一夜不眠啊……”周大慶思索著忽道:“這是《相思五更調》吧?”谷志明立刻道:“不對,這曲子我聽過的,這是《盼五更》。”馬飛揚道:“《相思五更調》比這長,也比這難唱,那是五闕詞啊。”然後便是一曲《拾八摸》,這一回所有人都聽出來了,當唱到“五呀摸,摸到妹妹的心口窩”時候,更是笑倒一片。
他們說笑著,有人透過麥克風喊“所有親朋,馬上準備啟程了。”幾人便從屋裡出來,啟程就是要把死者送上西黃大路,馬飛揚見旁邊有個小曬場,這時已經點起了一堆火,又過了一會,孝子來了,大家便在孝子的帶領下圍著那堆火開始轉圈。所有的人都默不作聲,低著頭跟著走,馬飛揚抬頭四下看看,一圈人圍著火就這樣走著,也不聲也不響。馬飛揚忽然想:這要是到天黑時候,一圈人若是連唱帶跳的,不是成篝火晚會了嗎?再看那孝子,皮鞋當成拖鞋穿,白白的長長的孝袍子拖在地上,下襬處早已泥汙不堪,突然馬飛揚忍不住要笑,但是他連忙忍住,又把頭低下,這才控制住。
到了晚上,幾盞大燈挑了起來,照的家門口一片光明,吹鼓手中來的演員也開始激情表演,這時候莊子裡的老頭老太太包括一些白天務工晚上回家的中年人都聞風而動,一時間江船家的門口成了歡樂的海洋。
臨時搭建的舞臺上,一對男女用誇張的動作挑逗性的語言倒也能弄的看景的人哈哈大笑。馬飛揚過來過去的也看了一會兒,雖然覺得低俗,但是也不能不佩服這些走江湖賣藝的,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尤其是見那女演員大膽突破性的表演,更使人覺得,賺錢真是不容易,她們也是為了生活而拼了呀。
到了親朋點歌階段,這是必點的,一首歌或二十元或三十元。然後就是奠酒,又稱辭靈,意思是要和死者正式告別了。奠酒,是極有講究的,那跟著音樂的節奏,一招一式是不能含糊的。
馬飛揚和周大慶等人光知道奠酒,但是沒一個人知道是如何的奠酒。周大慶笑道:“飛揚,這要好好學學啊,我們這輩的只怕沒有會的。”馬飛揚道:“不會就磕頭嘛。”
說話時,江船的姑父來了,只見他雙手抱拳,作揖一個接著在下邊拜墊上叩四個頭,站起身來,穩了穩呼吸,向供桌走去,奧方步子三個半,到拜墊處做了一個撩起下襬的動作,緩慢跪下又站起。便有人分別送上香一股、箔一塊、糕一塊、筷子一雙、酒杯一個,江船的姑父接到後雙手舉至眉梢,一連三次,最後送上的是酒杯,江船的姑父手舉杯子與胸口相平,由左向右,點三點,舉杯齊眉,又點三點,從始至終都是嚴肅認真一絲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