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臘月二十四,莊子上殺豬的小刀手到家,先是捆綁一頭,抬上三輪車拉走,然後就準備殺豬。周圍鄰居聽說老馬家殺豬了,都圍過來看。馬報國到豬圈裡,將繩子系在一頭豬的前腿上生拉硬拽拖了出來,這豬顯然已經覺察到了大難臨頭,在豬圈裡就開始亂竄,待繩子繫上它的腿,便已經知道在劫難逃,但仍然死命的掙扎,不斷的哀嚎,那聲音淒厲,馬飛揚只覺動容。
這豬乘著馬報國一鬆勁,一下掙脫了,帶著繩子向人叢中竄去,於是人們便開始圍追堵截,這時只見那小刀手在豬的側面不緊不慢的跟著,不斷的調整腳步不斷的靠近,突然向前一個側撲,那豬便被撞倒在地,豬剛要起身,立刻有兩個人上來,一個按頭,一個按住後腿,小刀手則抵住前腿。小刀手和那按住後腿的人迅速拿出繩子在豬的前腿和後腿上繞上幾繞,這豬便不動了,只能躺在那裡“哼哼”。
又見一人拿來一根木棍,從豬的前後腿之間穿過,四個人便把一頭豬架上了已經準備好的大木凳上,下面是一個瓷盆。小刀手從旁邊腳踏車上取出一把尖刀,用布擦了幾下,轉身回到豬的頭部,在頸處摸了摸,然後突然一刀刺了進去,起初豬還猛烈的挺動幾下,但很快連聲音也沒有了,刀一拔出來,豬血便箭一般射向瓷盆。馬飛揚只看得心驚肉跳,馬小揚則一直在屋裡沒出來。
接下來,幾人又把豬抬到一個大木桶裡,早有人把燒開的水往木桶裡一倒,那小刀手已開始褪毛,不出片刻一頭又白又光的大肥豬便展示出來了。幾個人再把豬掛到一個掛鉤上吊著,小刀手又換過一把刀,這把刀比剛才的刀又寬大些,只見小刀手拿刀在豬的腹部從上至下這麼一劃,豬的下水便散了出來,接下來小刀手整理好豬的下水,就把豬放下,開始分割。鄰居們紛紛來買,一頭豬除了自家留了一條後腿,其餘的頃刻之間便分的乾淨。
小刀手殺完了豬往旁邊一蹲,抽起煙來,若無其事的和周圍人說笑。馬飛揚看這小刀手也並不十分兇惡,笑起來還挺和氣,實在想不通他殺起豬,竟一點兒也不手軟。馬報國也過來給他遞煙,說他辛苦了,然後就是結賬,馬報國又送了些豬下水給他,他也不客氣的拿了。
二十四是小年,也稱祭灶節,晚上馬報國炒了幾個菜,其中自然有今天這頭豬的貢獻,馬報國、弟弟馬躍揚都吃的讚不絕口,姐姐也吃了幾筷,可是馬飛揚吃不下去,想起豬的慘狀,他實在下不去筷子。馬報國問他怎麼不吃,馬飛揚說這豬真是太慘,我們人真是殘忍。馬報國便笑了,說他是書讀的多了,人也呆了。
馬飛揚也知道豬長大了長肥了就是給人吃的,不僅豬是這樣,包括牛、羊、雞、魚等等都是如此,而且一直如此。這本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但是馬飛揚想起那小刀手一刀下去,心裡還是彆扭,心想我們難道就不能想一個不痛苦殘忍的方法來結束豬、牛、羊這些生物的生命嗎。
馬飛揚又想到豬在極度恐懼的狀態下死去,它的肉很有可能在這種狀態下也會失去最佳的味道,甚至可能在臨死關頭釋放出一些毒素,從而報復吃它的人。如果豬是在快樂中死去,或許它的肉會更加好吃,可惜我們人類不懂這一點,所以我們其實並沒有吃到真正的最美味的豬肉。想到這裡,馬飛揚露出一絲冷笑。
過了臘月二十四,這年的氣息也就越來越濃越來越重了,各家各戶都是忙忙碌碌,一會兒集上一趟,一會兒家裡一趟。孩子們到了這個時候是不用再學習了,大人也不督促追問,任由他們玩鬧,莊子裡時常可以看到這兒一群砍錢兒,那兒一夥摔寶,還有到河裡滑冰的,那女孩兒,也都聚在一起或跳皮筋,或跳繩,或丟沙包。
臘月二十八那天,馬報國叫馬飛揚買些花生、瓜子之類的小食品,以備正月裡家裡來親戚。
過年的時候,鎮上也不講什麼逢不逢集啦,每天都是熙來攘往。馬飛揚來到集上也不急著買東西,就順著攤子逛。忽然,他停下了腳步,因為斜對面正是溫柔家的商店,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這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站著向商店望去,不一會兒果然溫柔的身影出現在商店中。
溫柔身著白色的棉襖戴著大紅圍脖,棉襖正是當下最流行的款式,頭髮是標準的“馬尾巴”。她的雪白肌膚、白色棉襖被大紅圍脖一映,顯得光彩照人,一下讓馬飛揚想起了“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馬飛揚目不轉睛,腳步緩緩前移,這樣就距離溫柔更加近了。馬飛揚佇立在大街上,來往的人彷彿都不在他的視線裡,他的視線裡只有溫柔。
溫柔可能是有了感覺,她能覺察出有一條目光在往這裡射。她驀然回首,發現馬飛揚正站在人流中看著她,二人目光一接,便都笑了。溫柔招手,馬飛揚也招手;溫柔又招手讓他過去,馬飛揚又擺手。溫柔又笑了,她知道馬飛揚不想見到她的媽媽,正在這時溫柔的媽媽也進了商店,馬飛揚一見立刻收起笑容,把手抬起到胸前拜拜了。
這匆匆一面雖然沒有說上一句話,馬飛揚卻覺得十分滿足,他看見了溫柔的笑,這笑容使他知道溫柔一切安好。於是他又在心裡默默的祝願溫柔新年快樂。
他買完了東西,騎上車子回家,他騎的飛快,耳邊的寒風呼呼的響,可是卻一點也不冷,當寒風吹來的時候,他反而更加挺直了身體,他甚至故意追逐風來的方向,他在寒風中大笑大叫……。
對於過年,馬飛揚明顯沒有以前的期待。他記得小時候,對過年的盼望彷彿總是伴隨著一種動力,這動力使他欣喜愉快,在除夕之前是一天天數著過,希望能快一點,在三十之後這種感覺則是相反的。過年的每一天好像都有驚喜,今天蒸饅頭,明天做豆腐、後天鞭炮春聯都買來了。當鞭炮一響春聯貼上的時候,他知道那便是年了。
他喜歡家裡來親戚,也喜歡跟著父親母親走親戚,每天都有好吃的,還能和那些不經常見面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開心的玩耍。更重要的是隻要磕頭,長輩就會給錢,他還記得有一年,他只要見著大人就磕頭,姑母磕了又給姑父磕,一家子人都笑,說姑父姑母磕一個人就可以啦,可是他不管這些,那一年他真是得了好多的錢。一直到正月十五那天,他會跟著奶奶趕會,那正月十五的會啊,場面真是大,人真是多,東西也多。他記得有一回他想要一個小木劍,奶奶說這小木劍有什麼好的,回家叫爺爺給做一個,保證比這個強多了,但是他不要堅決就要這一個,然後就賴著不走,奶奶便拖著走,他就在地上打滾不起,最後奶奶拗不過,終於買了。過了正月十五便上學了,但心裡對於年的眷戀,並沒有一下消失,仍然會和小夥伴們成天的說講,這年的味道也很快便在這說說講講中散了。
三十的早上,馬飛揚是被鞭炮聲吵醒的,外面還是漆黑一片。馬飛揚就在被窩裡聽這鞭炮的聲音,以前他是家裡專門管放鞭炮的,他放鞭炮很有一手,至今還沒有出過一點事故,便是最好的證明。他聽著這鞭炮聲此起彼伏的,只覺厭倦,翻了個身又緊了緊被子,他知道這個事情跟他們家沒有關係。
初六那天,王闖邀一眾同學到他們家去玩。馬飛揚先去了周大慶家,路上週大慶說王闖現在跟我們不一樣啦,你看他穿的都是最流行的,連馬靴也有了,頭髮還上了摩絲。馬飛揚問:“劉雨怎樣啦?”周大慶道:“劉雨也可以,他師傅馬上要開一家飯店,他就跟著師傅幹了。”馬飛揚笑道:“那今天我們就讓劉雨炒菜吧,看看手藝又有什麼長進。”
說著又問起了江船,周大慶道:“狗日江船,可能是臘月二十八吧,才到家,到家也沒來找我,肯定找桂一枝去了。”馬飛揚道:“重色輕友,你呢,你也不是沒有來找我嘛,你肯定也去找趙甜甜了。”
周大慶便哈哈哈的笑了,馬飛揚一見,沒想到竟被說中了,忙問:“現在和趙甜甜怎樣啦?”周大慶說道:“年前我去她家的,剛好在路上遇著了,然後我們就到河堤上玩的,我問她學習怎麼樣,她說現在也還能跟得上,又說按現在的成績想考大學沒戲,我就勸她好好學,爭取考上大學,她說其實上高中是她的爸爸一定要讓她上的,她倒想上職業中學學一門技術,找一個廠上班,又說徐梅王豔上職業中學不是挺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