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哼了一聲,調過目光望向大門口,便見一身藕荷色散花如意雲煙裙的錦秋走過來,而周劭竟迎了上去。
她望著錦秋,不住絞著帕子。這宋家大小姐臉盤子真圓潤,然而圓臉盤子鈍重,顯得人不靈光,沒什麼看頭,好嘛,這雙眼睛倒是不錯,有幾分機靈,然而太機靈了宮裡的主子才不待見呢!
喜鵲跟著周劭見過些世面的,環肥燕瘦各樣的女子見過不少,橫看豎看這宋家大小姐也就是個尋常閨秀,壓根配不上自家王爺。
錦秋與周劭說了兩句話,總覺著他身後一雙火辣辣的眼看著自己,她越過周劭望向了喜鵲。
“錦秋?錦秋?”周劭輕拍了拍她的手肘。
錦秋這才回過神,收回目光望向周劭,見著他額上沁了一層汗珠子,便掏出手帕,為周劭拭汗。
“不勞煩宋大小姐,奴婢來,”喜鵲脫兔一般跑上前,抽出帕子也往周劭額上伸過去。
周劭眉頭一擰,後退一步,自己從袖間掏出一方墨藍色的帕子,拭了拭額上的汗,目光落在喜鵲身上,有些不明所以。
錦秋也望著她,方才錦秋還只覺著這姑娘眼熟,現下總算記起她便是初遇周劭時他懷裡抱著的那姑娘。
想起當日自己為這姑娘擠過毒血,摸過她腰身,錦秋不由對喜鵲生出幾分親切,於是含笑著打量了她一眼,只見她梳著螺髻,斜插一支荷葉白玉簪,穿著一身簇新的天青色撒花羅裙,看著不像是個丫鬟,卻也不像個小姐。她正疑惑著,喜鵲卻是立即蹲了一禮,笑盈盈地道:“見過宋大小姐。”
喜鵲微微一笑時露出兩個梨渦,很討人喜歡,錦秋忙將她扶起,含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喜鵲,”喜鵲仍笑著。無論何時,她見著宮裡的主子和周劭總帶三分笑意,因她心裡明白,自己笑起來時最討人喜歡。
周劭忽想起之前濟世堂裡錦秋救了喜鵲,骨扇對著喜鵲一指,道:“上回你重傷,幸得錦秋幫了把手才救回來,還不快向她道個謝?”
“不必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錦秋忙扶住即將蹲下行禮的喜鵲,又笑嗔了周劭一句:“說起來是王爺的功勞,那時若不是王爺搶了我的先,恐怕要耽誤些時候呢。”
然而這話在喜鵲耳中卻聽出了別樣的意味,尋常女子在王爺面前斷不會將話說得這樣隨意,可見這宋大小姐已將自己當作王妃了。
“大日頭站著說話不熱的慌?快上馬車去,”周劭被錦秋說得臉熱。
錦秋這便隨他過去馬車旁,周劭請錦秋先上,自然伸出手來讓她搭著。
錦秋瞥了一眼他握成拳的右手背,那樣有力的指節,偏配上了白皙細嫩的皮肉,不僅如此,大拇指上還戴著個成色極佳的翡翠扳指,這樣手她敢搭麼?
錦秋扶著車門,躍上馬車。
而這一幕恰好落在喜鵲眼中,她咬著唇,垂下頭片刻,再抬起頭時又是一張明媚笑臉。
守德在一旁看得發笑,朝喜鵲招了招手,道:“你瞧,我先前說得不錯罷?不是她伺候咱們爺,淨是爺伺候她了。”
“是呀,爺多講究規矩的人呀,居然給人搭手,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呀!”喜鵲附和著,笑得卻勉強。
守德聽出幾分醋意,揶揄道:“爺向來不許人近身,以往也不見你為爺拭汗,今兒怎的這樣殷勤?”
“要你管?”喜鵲白了他一眼,手絹子一甩,往馬車上去了。
守德討了個沒趣,哼了一聲也上了馬車。
寬直的大道上,三輛馬車粼粼向前,兩側的花樓酒坊中絲竹之聲此起彼伏,其間夾雜著飄渺女聲:“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馬車裡,錦秋手心冒汗,問周劭道:“王爺,你同我說說太后是怎麼個性子,待會兒我也好留意些別犯了她的忌諱。”
“母后並無什麼忌諱,你別像頭回見本王那般梗著脖子說話便是了,”周劭故意打趣她。
錦秋白了他一眼,調過頭去,撩了簾帷往外看。此時馬車正行過十步橋,打眼一望便見綠沙河中兩隻大白鵝在嬉戲,長頸纏著長頸,身子挨著身子。
錦秋看鵝,周劭卻看她,目光描摹著她身子的輪廓,最後落在她的單薄的肩頭,往下,藕荷色的紗袖裹著若隱若現的一截藕臂,纖細的手腕,搭在腰側的花骨朵一般的玉手。他自然而然伸過手去,輕碰了碰,手指微蜷,輕捏她的指尖。
錦秋回過身,面色倏地紅了,想抽出手卻又抽不出來,只得任由他拉了一路,直到西華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