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夫人跟櫃檯夥計商量,“我在這裡扯了這麼多塊布料,怎麼也不給個低點的折扣。”
黎靜玦也在旁邊幫腔,那語氣活像個小大人,“就是,你便宜點賣了,咱們高興了,下回還來你這兒買。”
黎靜珊深知討價還價是購物的一大樂趣,也不干涉他們,只在一旁笑看著。心裡突然冒出個詞來:歲月靜好。
這個念頭冒出來,嚇了黎靜珊自己一跳。
想起年初的艱難歲月,那幾乎逼得母親去死的窘境,似乎都像隔了層霧氣般不真實。而如今,那個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出來的母親,竟然學會跟人調價還價!
再看小弟,原來的小毛頭不知何時長得跟姊姊差不多高了。只有心性單純還是未變,明亮得好似家裡的一道光。
黎夫人已經買好東西,跟黎靜玦走了出來,嘴裡還不忘唸叨,“你這兩年長個子了,這衣服換得快。如今年下什麼都貴得很,等過了年再多備幾件給你。”
黎靜珊上前挽住母親的胳膊,笑道:“年裡的花色好看,多買些也無妨。咱現在也不差那幾個錢。”
“你呀,”黎夫人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才攢了幾個錢呢,就擺起闊氣來了。”
幾個人嘻嘻哈哈地往外走,黎靜珊心裡暖暖的。
有衣食無憂,能安居樂業,有家人相伴,其樂融融,這可不就是——歲月靜好。
倏忽就到了除夕。
黎靜玦從門口的小凳子下來,站定了端詳著他剛貼上去的楹聯,越看越得意,大聲叫道:“娘,姊姊!你們來看這門聯,我寫得怎樣?”
黎靜珊拿著桃符出來,掛在門上,也跟著看了兩眼,誇讚道:“寫得不錯!風骨漸顯。”
黎靜珊手頭充裕後,給小弟買了許多紙墨,那小子樂得不行,練字也勤,最近的書法屢次得先生誇獎,如今直接要寫春聯來顯擺了。
還別說,這字寫得真不錯!
黎夫人在正屋裡招呼,“你們兩個快收拾好了洗手,準備開飯了!珊兒過來端菜,玦兒去請福伯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笑著應下,各自去忙活。
別院裡除了福伯,和黎靜珊一家,其他人都是家在旻州的本地人。因此福伯吩咐早早準備好了年菜,分給下人們,中午發了過年利是後,就放人回家過年。而阮少爺也帶著兩個小廝出去應酬,因此如今院子裡只剩下他們幾個。
黎夫人因此邀了福伯過來一起吃年夜飯,也圖個熱鬧。
福伯欣然提著個小酒壺過來了,先在門口讚了一番黎靜玦的字,才進了屋裡。菜已上桌,都是中午廚房裡做的年菜,只是經過黎靜珊的巧手擺盤,看著多了幾分雅緻和喜氣。
福伯呵呵笑道:“黎丫頭果然生得一雙巧手。能入得少爺的眼,必定有幾分真本事的。”
黎靜珊笑道,“我這是雕蟲小技罷了。少爺在本家是錦衣玉食慣了,多虧這裡有您打理照應,他才能繼續過得如此滋潤。”
福伯搖搖頭,“這裡跟京城本家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少爺在家裡,吃飯用的碗,都是汝窯精品。”他拿起個碗輕輕轉著,輕聲笑了笑,“在這裡,我能給他找個官窯的白瓷就不錯了。”
黎靜珊對瓷器不甚理解,但五大名窯的名頭還是聽過的。當世汝窯瓷器就傲立在各類精瓷的頂端,據傳一套汝窯瓷器就花去普通人家半年的開銷。
通常這種級別的瓷器,都是擺在博古架上,給人看的。
這個阮紈絝竟拿來做日常用度!
黎靜珊不禁好奇道,“那阮少爺是為何要來旻州?”
福伯喝了兩口酒,話也多了起來:“阮家在京城闖出一片家業不容易。要保持長盛不衰,更難。阮老爺未雨綢繆,很早就把阮家嫡系子弟放出去歷練。阮少爺行三,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如今在總號裡當差,二哥走了仕途,到了他這個么兒,夫人疼得不得了。”
他端起酒杯,卻是空了,黎靜珊很有眼色的給他滿上,“因此養成了這麼個紈……呃,事事追求精細的性子嗎?”
福伯淺酌一口,笑道:“確實精細。也養成了他這一雙毒眼。他五歲那年,老夫人做壽,送來得壽禮中有一個頂級翡翠玉鐲,他拿來把玩,敲了兩下就對他奶奶說,這個鐲子有裂痕,是次品。”
福伯夾了顆炒花生,放進嘴裡細細的嚼,“阮老爺拿過來細看,果然發現裡面細細一條裂紋。後來查問,是下人收拾時不小心磕了一下,弄壞的。
從此老爺就著意培養三少爺鑑寶,到了十歲,在珠寶行已經小有名氣了。”
繞了一圈,還是沒說阮三少為啥過來。黎靜珊也陪著淺淺喝了一口,“後來呢?”
“後來,三少爺跟著大少爺在商號裡學習,做了幾筆漂亮的買賣,在京裡闖出了名頭,在總號裡威望也起來了……”福伯低頭看著那杯裡的酒半晌,拿起酒杯仰頭喝乾了,“再後來,老爺就把少爺外放到外頭歷練來了。”
啊,又是大戶人家裡逃不脫的傾軋,跟黎氏家族裡的何其相似。黎靜珊心裡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感慨,也垂下眼眸,默默地陪著喝了一杯。
福伯用過晚飯,給了黎靜珊、黎靜玦兩個小輩壓歲錢,就回自己屋裡去了,也不打擾黎家的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