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朝綜合住院部走,一邊回想起茹菓的一篇日記。我沒有按照時間順序一篇一篇讀下去,而是隨手點到哪裡就看到哪裡,原本打算先從6月著手,但是看了幾篇都是她和高非日常的掙扎,讓人捉急的抓狂,也就不想再看了。
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茹菓的日記裡,每一篇都是會提到一個人,就是她那個殉職的哥哥茹令。茹菓對於茹令的懷念,讓人沉重、壓抑、總有一種痛哭過後胸口憋悶的想要大口呼吸的感覺。不知道茹令又是怎樣一個人,以至於高非用盡了熱情,也驅散不了他留給茹菓的哀傷。
2007年4月30日天氣不詳
今天是茹令的生日,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陪他過生日了,連忌日也沒有陪過,不知道他在天堂還好麼?有沒有想念我,能不能原諒我這麼多年都沒去看過他。他是否知道,我已經捨棄了那個他喜歡的樣子,做回了冷漠的自己。他還會願意認我這個妹妹麼?而他又是否知道,一直以來,我不是隻想做他妹妹而已。
我想念他的微笑,想念他的擁抱,想讓他揉亂我的頭髮,然後笑著說我是他妹妹啊。
我記得他每次過生日都會給我準備禮物,因為擔心之前沒有人陪我過生日,就總想把他自己的分享給我。
他總是戰戰兢兢,擔心我受了委屈,總是擔心爸媽對我不夠好,擔心我哪天會偷偷跑掉。特別是那次我離家出走之後,他甚至不願意我離開他的視線。
我記得剛回到茹家那會兒,初中一年級,入學不到一學期,我就把人打的鼻骨骨折了,為此險些被退學。那次學校打架沒多久,茹叔和唐姨就大吵了一架。唐姨懷疑我的拳腳是茹叔教的,而且是很早之前就教了的,所以認為茹叔這麼多年一直和小姨有聯絡,一直欺瞞著她和茹令。茹叔那段時間又經常偷偷的和鴻姨見面,所以唐姨就認為茹叔又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
兩個人越吵越兇,最後茹叔就放狠話說要是唐姨不喜歡我,就把我送去孤兒院好了,不要每天神經病一樣,懷疑這個、懷疑那個。他也吵累了,實在不行就離婚。
我那天剛好不舒服,一直躲在房間裡睡覺,就聽見了他們的爭吵,唐姨坐在沙發上嚎啕大哭,茹叔氣沖沖的丟下報紙準備去書房,剛好就看見了我站在門口。他什麼也沒說,就狠狠地關上了書房的門。
雖然之前有想過,我的出現會給這個家帶來怎樣的劇變,但是如今要鬧到離婚的地步,還是有些於心不忍的。特別是這個家裡,每個人對我都是真心的好。
既然這樣,那還是走吧。我裝了幾件常用的衣服,背上書包,走到唐姨面前抱了抱她,她還在哭,卻不停的跟我說對不起。我放開她,就出門了,要在茹令回來之前離開,不然就走不了了。
唐姨在身後喊我,我聽見書房的門開了,但是他們誰也沒有追出來。可能是真的累了,也可能只是沒想過我決定要走了。
離開家,我就按照之前打聽過的去孤兒院的路線,坐上了巴士。我想那裡應該會接受我吧,雖然可惜,但我還是挺感激的。
我到孤兒院的時候,已經晚上7:00多了,孤兒院的工作人員都下班了,好在院長還在,我被保安領到院長辦公室裡。院長是個很慈祥的奶奶,她看見我,首先就判定我是一個和父母鬧了情緒,離家出走的孩子,但是卻也不急著問我爸媽是誰,而是給我安排了一個小房間,讓我先休息,睡覺。
第二天她才問我想不想回家,我堅持說自己是孤兒,請她收留我。她沒有拒絕我,安排我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吃飯,上課,做遊戲。但我知道,她一定不會什麼也不做的。就看她到底能不能找到我的出處了,畢竟我在這個城市裡停留的時間還不長,沒有太多的痕跡。
我在孤兒院裡,過了三天,院長奶奶每天都問一次我想不想回家,然後就放任我自己在院裡晃盪,大概是想著等我情緒消化完,自然會想家吧。我覺得,只要我堅持,就一定能夠留下來的。等我安定了,我就通知鴻姨,叫她不要再去找茹叔麻煩了,我其實並不需要爸爸,也不需要家,我只是忽然覺得一個人挺孤單的。
第四天的時候,我正在吃午飯,院長叫我出去一下,我預感到她知道了什麼。跟著她走到會客室,結果就看見茹令坐在那裡,眼睛通紅,滿臉都是汗,看著有點髒兮兮的狼狽。我知道自己被找到了,只能當面說清楚,告訴他我不願意回去了。但不等我開口,茹令就跑過來,抱住我,哭著說他擔心死了,說他以為找不到我了,說就算爸媽不要我,他也會養我的,說我要是不願意回去,他就搬過來跟我一起。
我被他哭的自己也覺得難過,就跟著哭起來。我們兩個抱在一起哭了很久,院長奶奶才終於問我們是不是想回家了,說他已經按照茹令給的電話通知了茹叔,他馬上就過來接我們。
茹令還是拉著我的手不肯放,問我願不願意回去。到了這個地步,不想回去的話已經說不出口了。我就只好乖乖的被茹叔接了回去。自然茹叔和唐姨看見我的時候也是滿眼的淚光,唐姨更是愧疚的對我越發的好。只是這好並沒有阻礙她和茹叔繼續爭吵和冷戰。
從那以後,茹叔給茹令買了一個單車,讓他每天上學、放學都可以載著我一起,這樣茹令就不用總擔心我跑掉了。但其實,他還是一直擔心著,以至於他大學時差點不肯住校,最後還是茹叔下了死命令,他才勉強同意一週回來一次。輪到我大學住校了,茹令卻堅決不肯同意,最後還是經過一番鬥爭才妥協,卻也攔不住他三天兩頭的探視。
想想那幾年,因為茹令的關係,我幾乎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要獨立堅強。他幾乎就是我整個世界的溫暖了,可是這個世界卻在我大二時崩塌了………
我已經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想那個瞬間了,它把我逼回了嗜血的樣子,讓我重新跌入地獄,我努力的想爬出去,卻無論如何也回不到茹令的身邊了……
就這樣想著,眼淚就不自覺的溜了出來,我躺在床邊,把頭垂下去,這樣就可以不哭了吧,有一個小說好像叫《悲傷逆流成河》,故事講得什麼,已經不記得了。但我一直認為,書名其實指得就是我現在的這個姿勢,只有這樣,才算得上逆流吧。
已經躺了一天了,再這樣下去,今夜又要失眠了,那樣我就不能夢見茹令了,我現在需要一杯助眠的酒。這樣想著,我開啟門,走出去,果然已經很晚了麼,房間裡昏昏沉沉的。經過高非的房間,門還開著,他今天不在吧,不過他總是開著門,不管在不在,睡沒睡。他不知道他和一個嗜殺的女人住在一起吧,知道了就會嚇跑了,他身上那點和茹令一樣的溫暖,也會帶走吧。
我開啟酒櫃,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紅酒,憋著氣一口喝下去,然後再倒一杯,再喝下去,這樣喝完第三杯,終於覺得胃裡被填滿了,心裡也沒有那麼空了。我放下酒杯,繞過吧檯,準備回去做夢。
“你在喝什麼?”高非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書房門口,一隻手搭在牆上攔住了我,一隻手插在褲兜裡,低頭看我,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有種要吃人的狀態。原來他在家,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是我最近放鬆了麼。
“紅酒!”我想回去自己房間裡,我想念茹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