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嬡看在眼裡,忽而想起小時候去觀星觀探望薛訥時,初見樊寧的模樣,才短短的一眼,她便感受到了薛訥待樊寧更親近,哪怕她與他相識得更早,還曾提議婚事,依然無法撼動這丫頭在他心中的位置,而眼下與那時更加不同,那小子痴痴的守望,終於換來了樊寧的回應。李媛嬡亦是姑娘家,那種嬌憨可愛的神色,她也曾有過,只可惜無人能懂,唯有她自己對鏡時曾察覺。但她不再是那個妒恨橫生的刁蠻丫頭,將心思更多用在迫在眉睫的戰事而非兒女私情,點頭道:“我與父親這幾日都和衣歇息,你兩個多加留神,若有不虞,隨時命斥侯傳遞訊息。”
趁著士兵收拾準備拔營的功夫,薛訥帶著樊寧回到了軍帳裡。樊寧如何看不出他不高興,拉著他的手,語氣雖然還賴,態度卻明顯軟了:“方才是我不對,未跟你商量就私自上陣了。可你看,連李媛嬡那等三腳貓立不穩的功夫,尚且殺敵去了,我怎能坐視不管呢?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會有危險,可你是否想過,若是你真有什麼好歹,我會獨活嗎……”
雖說早已彼此心意相通,但聽樊寧說如是露骨之語著實是破天荒頭一遭,薛訥好不容易冷下的面龐霎時瓦解,他再也繃不住,將她擁進懷裡,輕道:“你的心思,我怎會不知道呢?可若是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住,我還算得上什麼男人?”
“所以我們就一起殺敵,不好嗎?”樊寧眼中猶如閃著星星,清亮晶瑩,令人挪不開眼,“我一定會小心謹慎,以我的功夫,尋常人也奈何我不得,你應當相信我才是啊。”
確實了,以樊寧的功夫,尋常人莫提與她相抗,便是近身都很難,但薛訥仍舊不放心,猶豫再三方鬆了口:“你要上陣也不是不可以,但還是要聽從軍令指揮,切忌自己逞英雄……”
“好,”樊寧應得乖巧爽快,本想掙開薛訥去收拾東西,誰知他忽然俯身,重重吻上了她的唇。樊寧一怔,心想定是方才自己盲目上陣將他嚇到了,便也青澀熱切地回應。帳中氣氛轉瞬旖旎,明明是劍影刀光的沙場,卻有了花前月下般的美好,忽然間,不知何處傳來了一生極其輕微的笑聲,樊寧回過神,即刻抄起案上的鎮紙扔了過去,只聽“咚”的一聲巨響緊跟著一聲慘叫,一個身高不足五尺之人從壕溝裡爬出,顯出了身形,不是別個,竟然是遁地鼠。
樊寧既驚又喜還惱,走上前,抬手狠命拍打著遁地鼠頭上的大包:“居然是你小子?你何時來的?不出聲在那裡偷看?”
“哎哎,薛夫人饒命……一品誥命夫人饒命……”遁地鼠嘴上喊著饒命,話裡話外卻仍不知死活,他出溜躲開了樊寧的追打,上前對薛訥道,“薛郎,按照風影所說,我與紙鳶兄弟前去悄悄看了,小郎君現下確實在敵方營裡,被關在一個裝鬣狗的籠子裡,有三五個人看著,給他丟吃的。但小郎君不吃不喝,好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靠著籠子一言不發,任由他們取笑……”
“他怎麼不咬舌自盡啊?”樊寧氣不過,接嘴道,“從小到大捅了多少簍子,次次讓他兄長擦屁股,這一次又作大死!”
薛訥不似樊寧那般氣憤,眸子沉沉的,無奈卻拋不開親情羈絆,拱手對遁地鼠道:“楚玉有罪,上有天皇天后發落,下有父親管教,落在賊人手裡到底不像話,還是按照先前所說,待大戰之際,史元年必定會放鬆對楚玉的看管,勞煩你們屆時將他接出來。”
雖然薛楚玉百般不好,但畢竟是薛訥的親弟弟,樊寧再討厭他,也不能反對救他,便不再多話,轉言問遁地鼠道:“你們幾個怎的都來了?畫皮仙呢?”
“薛郎派人接我們來的,畫皮仙也來了,”遁地鼠笑得很賊,衝樊寧一擠眼,嘴一噘,作出親吻般“啾啾”的聲響,“他們沒我有福氣,沒不到這般好的戲,我先去忙活了,一品誥命夫人,回見!”
說罷,不等樊寧動手,遁地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帳跳進了壕溝,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樊寧又羞又氣,小臉兒紅得好似能滴出血來,望著遁地鼠逃命的方向,想罵卻也罵不出來。薛訥從身後環住她,吻著她的鬢髮輕道:“我會努力的,早日掙揣個一品官回來……”
“我不稀罕,”樊寧回過身,小臉兒依然鮮妍紅潤,低道,“只要……能跟你好好的,我便知足了。”
“報!二位將軍,我部已收拾妥當,可以準備出發了!”
聽到屬下來報,薛訥與樊寧不再耽擱,帶了兩千輕裝士卒從大陽橋度過黃河,一路向北進入了大山之中。雖說是進山,但此處坡度較緩,行軍並未遇到大的阻礙。薛訥不失時機地令士兵原地修整,進食飲水。
翌日晌午,一眾人馬行至了真正的崇山峻嶺前,只見濃雲蔽日,高嶺之上風雲變幻,霧氣繚繞,令人不安。
“眾將莫慌,此地我自幼常往來,山間一向如此,雖然看似兇險,其實卻並無危殆之處,可放心通行。”薛訥朗聲對眾人說,並先行一步走至最前。行動便是最好的鼓勵,眾士兵在薛訥的帶領下繼續出發,排成一列,沿著山間的羊腸小路攀山而上。約莫一個時辰左右,突如其來的大風吹散了雲霧,眾人不知何時已置身山巔,山下景色一覽無餘。俯瞰下去,絳州萬泉城矗立在原野上,已似近在眼前。
若是所料不錯,此處將會成為與史元年決一死戰之地,薛訥輕輕嘆了口氣,暗暗祈禱彼時的風向著自己,否則一旦漠北騎兵突破此地,二聖與兩京,便會真的風雨飄搖,大唐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