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大雨傾盆,昏迷中的樊寧聽到雨珠落在瓦礫上的聲音,猶如短兵相接的鏗鳴,終於轉醒過來,見眼前朦朧人影晃動,她想也不想便一把擒了上去:“高賊哪逃!”
薛訥正用調羹攪動著湯藥降溫,被樊寧這般一鬧,險些失手跌了,他趕忙一手將碗盞端遠,另一手摟住她纖細的腰肢,哄道:“哎,這裡沒有高賊,我們已經回家了。”
“回家?”樊寧怔怔望著薛訥,思緒仍留在廣化寺的圍牆內,彼時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棺槨上,無人覺察高敏正悄然欲逃,只有心裡一直彆扭,不願上前的樊寧與三兩名小侍衛發現了他的異常,快步追去,才到院子,劍還沒來得及拔出來,便兩眼一黑,莫名昏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看著已然漆黑的夜,和薛府熟悉的物件,樊寧艱難接受了自己無知無覺便被高敏撂倒的事實,滿臉不甘,急問道:“人抓到了沒有?”
“還未有訊息,他早有準備,有同夥接應,但是李乾佑和那老和尚已被大理寺帶走了,相信不日便會有詳細的卷宗……”
“這起子忘八真是混賬!”樊寧憤憤然,罵得高聲,忽而發現薛訥一直摟著自己,語氣登時軟了,羞赧地掙開他,指著他左手的紅腫道,“方才燙著了罷?看著就疼……你這呆子,怎的不言聲啊?”
薛訥這才發覺左手隱隱傳來的痛感,笑道:“不妨事的,已經沒什麼感覺了。來,你快把藥喝了,陛下特意命宮中奉御來為你看了,雖然只是中了**,但還是怕傷著腦子。”
樊寧接過碗盞,仰頭以最快的速度將湯藥喝了,這是她自小的習慣,才將苦水吞下肚,薛訥便將蜜餞喂至她嘴邊,她偏頭用櫻唇銜住,輕輕咀嚼兩下,方覺得滿腔的蜜意將苦澀全部壓下,粲然一笑,小臉兒恢復了血色:“今日找到了公主遺骸,這事應當就到此為止了罷?只是我想不明白,高敏是長孫無忌的兒子,為何要翻當年王皇后的舊案呢?若是想打擊天后,那些作死的武家子弟不是更好入手嗎?”
這件事是否會到此結束,薛訥尚說不好,高敏並未落網,他背後還有什麼勢力尚未查明,但薛訥之所以如是勉勵調查此事,除了報國之志外,自然也是為了讓樊寧安心,他壓下了這些煩心事,笑道:“高敏的心思可不單單在扳倒天后上,他想要的,是證明當年的一切皆是錯的,他爹是被冤枉逼殺,定要恢復他家趙國公的爵位,若是能讓他位列三公,像他爹一樣權傾朝野便更好了。所以他要從永徽五年,從關隴門閥失勢的***來翻盤。你也知道,長孫無忌是當今陛下的親舅舅,又在立儲時,建議先皇立尚是晉王的陛下為太子,而不立魏王,不單有擁立之恩,亦有母舅親情。所以高敏對陛下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又將抄家流放之事多歸結於武后。你與陛下有過幾次接觸,你覺得他是那種單靠天后的枕頭風便能左右,下令誅殺母舅的人嗎?”
樊寧回想一瞬,搖頭道:“看似天后強勢,天皇柔仁,但諸般大事最後還是天皇拿主意,只怕那長孫無忌也是拂了天皇的逆鱗,才會落得那般下場。”
“從長孫無忌黨同伐異,清洗朝堂那一日;從長孫無忌逼殺天皇親兄親妹,不顧陛下天威那一日;從長孫無忌與褚遂良悖逆天皇心意,堅持保王皇后之位,公然羞辱武后那一日……一切皆已是定局了。”
“高敏藏得深,你是如何知道那長孫勝的名字的?”
“長孫無忌自裁後,諸子流放或入獄,但陶沐輾轉查到,他曾有過一個外室,生了一個兒子,便是長孫勝,年紀各方面皆對得上,我便有如此揣測。這次得虧狄法曹也在,他經驗老道,助益良多。天后為了表示嘉獎,特准他從地方調入京中了,也算是沒有屈才。”
“那你呢?”樊寧一聽這話,登時起了精神,“天后許你什麼官職?說好的正五品官銜呢?”
“你倒是個官迷,”薛訥笑著,抬手一刮樊寧的尖鼻子,“天后還尚未安排我,我也不求這些,只要你無恙,我便安心了。”
薛訥人如其名,最不擅言談,能夠說出口的皆是肺腑之言,樊寧的心比口中的蜜餞還甜,含羞在薛訥俊朗的面龐上匆匆一吻,而後垂著長長的睫,輕道:“此番若沒有你,我真的要死一萬次了……”
“我不會讓你有任何危險,”薛訥將樊寧瘦削的身子輕輕攬入懷中,“今夜開始,你可以安安生生的,再也不必擔驚受怕了。”
話雖如此,但高敏一日不落網,他心裡便一日不得安生,只希望滿城的武侯與大理寺諸官能早日將其抓獲,免得節外生枝,再出禍端。
不單薛訥如是認為,時任大理寺卿亦是如此想的。尤其此案主犯竟是刑部主事,司刑太常伯李乾佑亦牽涉其中,若不勤謹,保不齊會被認定為從犯,故而即便今夜大雨,時近子時,他們依舊馬不停蹄地搜查,與八街九坊的武侯一道,不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那邊有可疑之人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