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來人是李敬業,武三思大為不滿,卻也只敢低聲嘟囔:“不好好守你爺爺的孝,來這做什麼?”
李敬業打馬上前,冷哼一聲,對武三思道:“聽聞太子殿下抱恙,而武將軍無故圍堵了東宮,致使疾醫無法入宮為殿下診治,本將軍不禁要問:武將軍此舉究竟何意?”
眾人看向李敬業,果然見他身側有個尚藥局的奉御站在旁邊,搓著手,神色怯怯很是不安。儲君抱恙卻得不到醫治,造成這一切的元兇自是大罪,武三思心裡發慌,嘴上仍堅持道:“殿下抱恙,理應快快醫治,本將軍這就送疾醫進宮去,順便緝拿假冒安定公主之賊人,李將軍不會要橫插一槓罷?”
李媛嬡見這廝陰陽怪氣的,早就煩得不行,上前一步道:“夜闖東宮乃大不敬之罪,武將軍擔當得起嗎?”
“自是不敢,但太子身側有奸佞小人,意圖借安定公主之事興風作浪,本將軍又如何能袖手旁觀?”
“既然武將軍要清除所謂的小人,何不先徵得太子同意?若太子答應了,你何愁不能如願?退一萬步說,即便太子不肯,包庇了你口中的小人,武將軍可以先去奏請二聖,以武將軍與天后之親,何必非要如此我行我素呢?”
李敬業帶兵前來,確實令此事變得頗為麻煩,薛訥這話也算給了臺階,武三思心想,只消自己快快去洛陽,找武則天告狀,這起子混賬便一個也跑不了,又何必在這裡擔了罪責,有理反而成了無理,他冷哼一聲,做了個撤軍的手勢,身後的三百右衛軍立刻向來的路有條不紊地退去。
“今日本將軍便先饒了你們這些奸佞,他日我自當親自去洛陽,向二聖稟明情由,待二聖下令,我必取那假冒之人的項上人頭!”說罷,武三思一揚披風,闊步走到他那黑色騏駿身側,飛身上馬,揚長而去。
待右衛軍全部撤退,薛訥方向李敬業行禮道:“多謝李將軍相救!”
“不必多禮,先送了疾醫進宮去,給殿下醫治一番罷。”
嘉德殿前,李弘頭風愈甚,卻始終矗立,等待著薛訥回還。樊寧站在他身邊,伸長了脖子,見那嘉德門關了又合,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直至月色中漫出那個她熟悉的剪影,方放下心來,輕呼道:“殿下,薛郎回來了!”
薛訥大步走來,對李弘一禮:“殿下,多虧李敬業將軍帶兵前來解圍,武三思才退兵了。”
李敬業帶著兄弟與李媛嬡一道上前,大拜道:“臣救駕來遲,請太子殿下恕罪!但臣方才並未與武將軍動干戈,乃是薛明府一番話勸動了他,否則今日之事,恐怕不會如此順利。”
李弘忍著頭風上前,扶起李敬業:“兩位卿家皆有功勞,不必過謙……慎言與那武三思說了什麼?如何說動他的?”
薛訥拱手道:“殿下,武將軍認定有奸人冒充安定公主,欲興風作浪,挑撥二聖,正準備去洛陽。臣以為,我等不能再耽擱了,一定要趕在武將軍面聖之前,至少是同一時間抵達東都洛陽。”
“什麼?去洛陽?”樊寧極度意外,一時失語,只知瞪著大大的眼睛,滿是惶恐。
李弘想與她解釋,無奈頭風太重,無法支援。張順看在眼裡急在心上,立馬將李弘扶至一旁的柱墩處坐下道:“殿下,疾醫到了,先看看身子,夜已深了,旁的事明日再說不好嗎?”
“殿下若想急赴洛陽,臣可以派龍虎軍騎兵護衛。若選上好的快馬和馬車,最快五日便可抵達”,李敬業叉手道。
李弘艱難頷首:“明日詳議”,在張順的攙扶下向寢殿走去。
李敬業與薛訥躬身目送李弘,待李弘的入了東宮後院,李敬業方回身對薛訥道:“明日晌午本將軍再來看望殿下,若是殿下大好了,便安排車馬。”
“有勞李將軍”,薛訥與李敬業拱手道別,眼看他帶著胞弟與李媛嬡轉身而去。
未走出三五步,李媛嬡轉過頭來,衝薛訥辦了個鬼臉。薛訥又衝她一拱手,示意次次勞煩她,在此多謝了。
這熱鬧喧沸的一夜終於過去,眼下不知是什麼時辰了,薛訥輕輕嘆了口氣,卻見樊寧不知何處去了,他趕忙四處去尋,最終在東宮庖廚的水井邊上,找到了獨坐發呆的樊寧。
月影幢幢,映出了樊寧嬌媚小臉兒上的條條淚痕,她竭力穩住情緒,問薛訥道:“你怎的知道我在這……”
“小時候,你不高興的時候,就喜歡往鎮上的酒肆跑,蹲在人家庖廚附近,聞新打胡餅的味道”,薛訥上前挨著樊寧坐下,想從懷兜裡摸絹帕給她拭淚。
哪知樊寧拽著他的袖籠,直接擦了,薛訥側身望著她,眼底滿是寵溺和心疼。
今夜的事,受打擊最大的莫過於樊寧和李弘,畢竟事關自己的生身母親。薛訥從前也以為,他並不在意柳夫人對薛楚玉的偏疼,直至那天柳夫人去刑部看他,與李乾佑說那些好話,薛訥才明白,原來母親一直在意著他,那日的幸福感,是無論何事都無法比擬的。那日有多歡喜,便知今日樊寧心上有多痛,薛訥寬解道:“等到了洛陽,見到二聖,也許你會發現事情根本不像我們想的那樣,武三思畢竟不能代表天后,就像賀蘭敏之不能代表天后一樣。”
去洛陽,見二聖,樊寧只要想到這六個字,便是渾身毛骨悚然,毫無親切之感。她明白此事已經牽絆了太多人,師父的不知所蹤,弘文館別院的燒燬,無辜的侍衛與和尚因此喪命,今日竟連很可能是自己親兄長的太子李弘也犯了頭風,樊寧抬眼看著眼前的少年,只覺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他也被勾連其中,甚至被害。她狠下心,故作輕鬆,語調卻還是有些顫抖:“對了……那日在藍田縣衙,我是想問你,何……何時與李媛嬡成親來著。”
薛訥一怔,清水似的眸中驀地泛起了旋渦,卷著深深的心事:“你我之間,從來是你說什麼我信什麼,我再問一次:那日你要問我的,當真是這個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