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以後,上邊說他是錯劃的右派,給他平反了。
元祥在大義工作幾十年,教學認真,愛看詩文,人稱“喬老夫子”。他後來身體不好,離休回家。
二〇〇一年正月初四,是元祥八十六歲生日,兒女帶著孩子來祝壽,幾十口人熱熱鬧鬧吃過飯,他還幫著拾掇拾掇盤子。孩子都走了,他出去看了會兒紙牌,晚上看完《新聞聯播》,又看了會兒書,夜裡十點睡下。
第二天早上,老伴喊了三遍,他沒起來。到跟前一看,沒氣了。孩子們接到電話,從四下裡回家,看見老人躺在他的床上,臉色紅潤,神態安詳。
孫媳婦秀芳聽說三爺爺老了,慌慌張張跑來,她說:“夜裡夢見兩個陰人,抬著小轎往西邊來了,想著誰家要走人,沒想到把三爺爺請走了。”
鄰居都說,這叫壽終正寢,是他老人家修來的福。
開追悼會那天,來了很多人,學生送來花圈,輓聯上寫著:“教書育人數十年,德高望重美名傳。”
1994年喬元祥八十大壽時與妻子兒女合影。前排坐者為妻子王氏(左)、喬元祥(右)。前排站立者,右一為小女兒喬春蘭,左一為長女喬桂蘭;後排站立者,從右到左依次是長子喬念田、次子喬唸詩、三子喬念科、四子喬念舉。
從十五世到二十三世,喬氏家族人丁興旺,五世同堂,枝繁葉茂,子孫後代達一百四十餘人,其中不乏教師、工程師。攝於1994年春節。
爹走了,娘咋辦?兒女商量好,跟誰過都行,娘想跟誰跟誰。
念田問娘:“你想跟誰過?”
娘說:“俺誰都不跟。俺還在這個家待著,自己過。”
兒女怕娘孤單,六個人輪班回來陪娘,照顧娘,一個人陪十天。
娘活到九十六歲。最後那年,輪到念田陪娘,他到董官屯會上買了幾個糖糕,娘愛吃這個。娘吃了糖糕,第二天吃不下飯,第三天還沒事,第四天走了。
出殯那天,陰曆六月二十七,天熱,孝子們白衣全溼。下午一點多,黑雲從西北過來,緊接著電閃雷鳴,一場大雨馬上就到。天氣好孬,都得按時出喪,棺材從喪室抬出去,祭奠開始。
一陣風過來,黑雲沒影了,溫度降下來,老孃平安下葬。
念田是二十一世喬家老大,比俺小兩歲。
他小時候,八路軍住孫官屯,中央軍住董官屯。只要一聽見槍響,他就知道是中央軍來了,他把雞抓住裝籃子裡,趕緊往外跑。跑到地裡先挖個坑,把籃子放到坑裡,上面用小樹枝子蓬上。
啥時候中央軍走了,他再把雞挎回家。
念田上學以後當班長,一九五九年考上單縣師範,還當班長。那時候,學校一個月給兩塊錢助學金,七塊五生活費,二十七斤糧票,吃不飽,但比老百姓強多了。
學校放寒假,他跟同學邊說邊笑,貪黑往家走,路上讓東西絆倒了。
喬念田、高素蘭夫婦金婚(1962—2012)合影。攝於2012年11月。
大黑天的,路上能有啥東西?一摸,是個人;再摸,身子冰涼,鼻孔沒氣,是個死人。
他嚇壞了,再走路,加小心了。
另一個同學,也讓死人絆倒,同學都不說笑了。
政治課上,老師總說國家形勢一片大好,絆了兩個跟頭,他們這一學期的政治課都白上了。
一九六〇年寒假,念田往家走,走餓了,到冒煙的生產隊食堂要點兒地瓜蘿蔔吃。開學了,又是一路要飯走回學校。
一九六二年,念田中專畢業,畢業後登記結婚了。媳婦是同班同學高素蘭,孃家是成武的。畢業離校,他跟媳婦去岳母家。新姑爺進門,岳母做了那個年頭最好的飯——沒摻糠菜的黑鍋餅。
臨走,岳母給他裝了六個小鍋餅,叫他路上吃。肚子空,沒走出五里地,六個小鍋餅他都吃了。
上班以後,他好好工作。一要提拔他,先查出身;一查出身,就不提拔了。父親是右派,姥爺是地主,還提拔啥呀?
二十多年後,父親平反,不講成分了,他才不受影響,調到縣教育局工作,還入了黨。
現在,他早退休了,身體好,腰板直,走路快,咋看都不像七十多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