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折可適自退思堂回到內宅裡。
折夫人正熬藥,見他臉色稍稍有些紅潤不由大怒。
“折措大,你又飲酒了?”折夫人人前慈祥,待折可適可毫不客氣,當即扯住折可適喝問。
措大,便是讀書人但沒有經省試獲得出身的人。
折可適自然是有出身的,只是年輕的時候很為文官集團恥笑。
畢竟比起這些專事科考的,他只能算恩科出身。
折可適聞言大怒,瞠目叫一聲:“莫非灑家飲不得點酒了麼?”
折夫人怒道:“你這老朽專與我們對著幹嗎?你等著,我去叫兒媳們來,看你羞也不羞,整天教她們說教,當得甚麼大人。”
別院裡劉仲武連忙闖過來,好懸說通人情才把折措大解救出來。
“可是李大又有甚麼手段了?”劉仲武一聞便知折可適沒有飲酒。
他只能想到這一點。
折可適無奈道:“與老婦最無理可講——便是這小兒,恁得可惡!”
怎地?
折可適又轉怒為喜笑道:“好一番手段,昨夜以草料場修繕一事,先勾住了知縣,今日不知自哪裡弄來大量糧食,晌午時候,分作三次運送到糧行,又大張旗鼓,教左鄰右舍都知道了,又在張家正店裡設宴招待幫閒,下衙時,這廝又遣人來要了十多個心腹,夤夜又把糧行的糧食送到郊外,明日又要押送。”
“這是好手段。”劉仲武呆了一下才笑道,“把兵法用在與那些腌臢潑才勾心鬥角上,也還是兵法。只是……”
“無妨,倉司已經慌了。這些人,哼。”折可適恥笑,“手裡壓著一批陳糧,既想吃陳糧換新糧的利潤,又想吃王氏糧行的厚利,卻不知李大隻要穩定渭州糧市的糧,只要先樹立了渭州乃至涇原路軍民對糧行的莫大的信心,他有的是機會,以童貫放出的糧食穩定渭州糧市。只不過,這廝很大膽,他恐怕不是要用自己手中的糧穩定渭州糧市,而是要把王氏糧行與富戶手中的糧拿來平抑價格,至於他手中掌握的錢,恐怕是要為立寨使用。”
但這也不至於讓你這樣的經略安撫使叫好罷?小手段而已。
“我只道這廝是個穩重的人,如今看來兵行險著也有。”折可適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並要求,“只怕他派去京兆府的人,半路上便會悄然返回,哼,從京兆府買的糧,只能是叫他虧本售賣。涇原路各大糧商手中的糧,足以應對此次蝗災了,且還有大量盈餘。這廝只怕是看上這些盈餘糧食,且要以與王氏糧行打價格戰的機會,又低價買入王氏的糧,再用倉司的糧,把涇原路各大糧商都打壓下去。仲武,你看這廝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劉仲武神色稍稍變了。
這樣的手段,誠然不是一個少年人物所能有的。
膽量大,胃口足,野心完全暴露無遺。
這樣的人該用甚麼詞語形容?
“若是悄然進行,我必定給他一個不甚光彩的好評價。”折可適嘆道,“然而,這廝一步一步都讓我看得到,這倒讓我為難了,是該說他膽大妄為,還是定他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罪?都不好,因此心下為難。”
劉仲武沉默了很久。
他很久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少年人了。
十二三歲的少年郎上馬殺賊,那在他軍中也有那麼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