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歸客棧時,有兩三個鄉老來訪。
那是秦州流民裡的年高德劭者。
兩三人很是感激,有一個家中小孫體弱,一路又驚又怕中風寒,官府自是不開藥給流民的,李寇請渭州的大夫照看,只消三服藥下去便好,又有避風的房屋,小嬰孩竟已能發出響亮的哭聲,這是完全好了。
李寇推朱文在前頭應酬,他在一邊聽了半晌,原來流民們已知曉李寇要立村寨,便有十數戶願意歸附,特請鄉老前來打聽訊息。
李寇在流民中的印象並不很好,鄉老們也知道他是個脾氣不好的人。
只是這人面冷心熱,雖有些規矩,怕不是很讓人自在,但邊境之地,又初到渭州,能求一條活路已是不易,再求別的那便是不知足了。
朱文道:“大郎要開山,自然是要人的,只是立村寨在城外幾十裡外,多有不便。”
有一鄉老,姓劉,已是四世同堂的人了,看他精神也矍鑠得很,頭腦也頗為靈活,連忙問:“既是開山,只怕官府救濟那些糧草是不夠的?”
他的意思是開局如何解決吃的問題。
朱文回頭看李寇,李寇道:“有些錢,支應一年半載應當無憂的。”
鄉老們謹慎地問:“那就是賒糧了,不知租子幾何?”
李寇道:“也不知渭州地主租子幾何。”
劉老道:“咱們也打問過當兵的,多的是國朝天下普遍所用的‘見稅什五’,若是主家租賃官田,怕是又要再加上些。又若要租賃耕牛之類只怕更多。”
李寇心中訝異,見稅什五豈不是對半分土地產出嗎?
那還能給農戶留下多少口糧?
為了詢問清楚,李寇特請教朱文。
朱文道:“國朝天下南北莫不如此,豪民或開山,或租賃官田,再轉租給佃戶,無論南北,差不離都是這個分成比率。不過,國朝租賃,有三種方式,一是所產對半分,二是勞力出租子,也就是主家的自耕地,給佃戶耕種。還有一類就是佃戶花錢,租賃主家的土地。”
他倒是傾向於第二種。
李寇沉吟片刻道:“我與常人不同,我這人規矩多,往後當一一商議才定。不過這租子,我不能心安理得抽半,”他起身踱步,心中想道,“這年月既沒有化肥,我家那幾座山頭又沒有開發,全都是生地,只怕第一年所產不多,能有現代五分之一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鄉老們眼巴巴看著,他們造打聽過了城外地主的租子,對半分之餘還要農忙時先為主家耕地收穫,另外耕牛之類,農具之類都要算租,能供應頭一年糧食的更是少之又少,唯獨這李大郎是個人物,他若租子少一些,他能去得山裡,大家也情願隨他。
李寇停下踱步回頭道:“我有決斷,諸位歸告大家:我這裡,地是我的,耕種在於你們自己,官府地稅自負,所餘糧食,我只要一成。”
轟的一下,大堂裡坐著瞧熱鬧的三五個食客與掌櫃的、跑腿兒的、幫閒的俱都瘋了。
朱文駭然道:“如此大郎何來立足之本?”
鄉老們也道:“少君仁慈,只是這麼低的租子……”
“此事不必再說,我又有一事,望諸位歸告鄉親,既要在渭州立足,須不可少了團結。我忝為主家,自當為鄉親謀慮前程,因此這豐年的一成租子,若有著實困難的情況,我自會減、免,尋常只消送我便是。此外,一村之生活,唯獨只有糧食是不成的,獸醫要有,鐵匠要有,乃至於略通水利的也要有,凡此種種人才,一成租子不可少了我,我又有額外勞務分成給他。農閒時候,我還要叫青壯年,修水利,架橋樑,此只供應餐飯,卻無報酬。”李寇道。
鄉老們齊齊躬身,都道:“少君仁義如此,哪個還敢推諉?”
李寇又道:“頭兩年鄉親生活怕是要苦一些,待立村之時我自會勾買糧食,貸於願意歸附者,此是借貸,我也不收利息,但若要還時,卻要以同等麥子還我。另有耕牛,我若錢多自會買多一些,怕也不夠全村所需,因此到時開山墾荒,我要協同所有人一起勞作,男子在前頭開山,女子在後頭平地,若無疾病則老人們可在後頭耕種,這頭一年所產,怕是要按勞分配各家各戶。”
他又道:“到時,耕牛農具便要挨家挨戶照看。”
鄉老們再無疑慮,老劉擦一把乾癟的眼淚,只一句:“果真得這樣的主家,咱們還有甚麼好說的?主家說怎樣,那便怎樣。”
李寇道:“口頭協約不成,都要簽訂契約才是。租一成,興修水利無報酬,若我有計較,眾位鄉親須幫我,此協約規定,可請官府監督——只不知官府如何看待。”
掌櫃的嘆道:“這般主家,實在難以遇到。少君但能承擔,官府何必管它,經略使體恤農人,必不肯作難。”
只是他說:“少君收一成租,何時才發家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