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揚柳,布穀啼叫,提醒人們要應著農時開始播種。根據祖制,每年這個時候皇帝要親自扶犁以示勸課農桑。左戰自然不會拒絕這種好事,四五歲起他就跟著父母下地撿麥穗、割草,深知粒粒皆辛苦。眾人見他有板有眼的扶犁驅牛竟是行家裡手,紛紛長吁短嘆,叫苦不迭。
遠處草青葉綠,河邊傳來牧童的笛聲悠揚婉轉,左戰聽來恰似春的生機。那些大臣可沒有他這麼好的性質,莫說年齡偏大的老臣,就是正值壯年的官吏也多是四體不勤,此時早已上氣不接下氣,渾身痠疼。
左戰看著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暗想這種人如何能做好父母官。這些農活你可以不去做,但起碼得懂吧!基於這點他故意在皇莊停留了五天,一是想讓這群五穀不分的書呆子體會一下老百姓的艱難,二是藉機考察那些優秀的幹吏委以重任。白天他與眾人一邊勞作一邊聽老農講授莊稼地裡的知識,夜裡則研究在全國的一千四百多個縣設定責任田。從心理學上講這叫從眾效應,朝廷重臣都快累成狗了,底下的刀筆小吏還敢清閒?
等折騰的差不多了,此時軍機處早已擬好了奏摺,第一時間呈送到他的手中。原來據山東巡撫趙彥的密報,聞香教的王好賢、徐鴻儒暗中聯絡,煽動教眾造反。其中山東的徐鴻儒勢力最大,盤踞在水泊梁山一帶建立偽政權,攻取京杭運河的渡口夏鎮,切斷了朝廷南北漕運的通道。
按照兵部的意思,建議啟用原陝西三邊總兵楊肇基為山東總兵,自慕鄉勇鎮壓這次起義,說白了這種小規模的叛亂司空見慣,並未引起朝廷的重視。左戰一開始也沒放在心上,認為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但是新科進士蔣德璟的那篇《得道者多助》讓他改變了想法,其中“國於天地,必有與立,未有去所助能立者”這句發人深省。
見皇帝食不甘味,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張嫣甚是心疼,不無埋怨的問道:
“聖上以中興盛世為己任,凡事親力親為,徵遼東、訪災區、躬農事,樣樣都是明君的風範,如今為何憂心忡忡?”
左戰心想後宮不得干政是鐵律,但張嫣出自農家肯定另有一番見解,不妨透過她得到一些啟發,於是笑著問道:
“愛妃過譽,朕還擔不起明君二字。你入宮之前,在民間可曾聽說一些關於朝廷的傳聞?”
那張嫣本是心地仁慈之人,更將左戰視為生命來珍愛。眼見他憂思神傷,一時激憤的說道:
“聖上英明睿智,所見所聞定是比臣妾要多得多。不過臣妾尚在老家時,常見地方官吏橫徵暴斂,根本不顧百姓死活,一遇天災便赤地千里,百姓為了生存不得不變賣土地,大戶人家便趁機與官府勾結壓價盤剝。等百姓無地可賣時只能流離失所,在生死麵前活下去是最實在的,誰給飯吃他們就會跟著誰,連易子相食都做的出來,還有什麼不敢的。
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了,任何農民起義的初衷其實就是為了一頓飽飯。左戰聽聞如醍醐灌頂,似乎已經找到了解決明末農民問題的那把鑰匙。自古只有官逼民反,當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時,憤怒就會如洪水決堤般肆虐。
勤政殿內,軍機處和內閣的骨幹列席而坐,一邊是孫承宗、熊廷弼、戚昌國、袁可立、趙率教、陳策、孫傳庭,另一邊是方從哲、韓爌、楊漣、葉向高、黃克纘、閻鳴泰,帝師範景文、來宗道仍然列席參加,曹化淳、方正化作為皇帝的秘書負責記錄。
這套班子堪稱當前大明王朝的最豪華陣容,左戰不免得意的環顧四周,這才開口問道:
“魯西南的情況如何?”
由於朝廷剛剛清洗了一批參與軍餉、賑災貪腐的官吏,錢謙益、周應秋更是被梟首示眾,眾人心有餘悸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生怕落得個瀆職的罪名。作為新晉的內閣次輔,韓熀堅決反對兵部的建議,正義凜然的說道:
“孫尚書反應迅速,佈置得當,不愧是一代名將。可依臣所見,啟用楊肇基為山東總兵並不穩妥,一來此人已致仕多年軍中威信不高,二來讓他自慕鄉勇更是杯水車薪。
我朝雖然周邊戰事不斷,但真正的農民起義還是第一次發生,如果處置不當便會引起四方響應。《荀子•王制》裡曾說‘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聖上斷不可輕視了內部的暴亂。”
左戰聽聞一陣狂喜,心想這韓爌目光獨到驚世駭俗,不愧是一代賢臣,他的見解與自己內聖外王的治國思路不謀而合,於是鼓勵他繼續說下去。那韓熀也不矯情,接著說道:
“聞香教興起於宋朝年間,一直活動在貧苦地區,我大明朝開國以來也是屢禁不止。我們應當對其反思,究其根源是北方連年災害,加上地方官吏盤剝,百姓生活疾苦,為了一口飯吃不得已任憑奸邪之人擺佈。”
韓熀將農民起義的根源歸結為官吏昏庸,曾在山東監督賑災的戶部尚書楊漣自覺臉上無光,主動請罪說道:
“啟奏聖上,去年微臣作為欽差巡視山東,只有魯西南未曾親臨反而釀成今日之禍,臣難辭其咎。可是臣以為目前推行的新政乃治國良策,對於安置流民,恢復災區生產有不可估量的作用,所以不宜派大軍圍剿,對其招撫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