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又帶上了夫人和孩子,幾個幹事各自皺眉,卻又無法,
一行人連夜開拔,每到一地,都有幹事接替換馬,出川之後,常思豪以到京也要去大同為由,執意改道,幹事只得飛鴿傳書,京中得訊息後,下令全力配合,
常思豪知阿遙不慣騎馬,兩天下來髀肉必破,定要磨得鮮血淋漓,因此不斷讓她改變坐姿,半日跨坐,半日橫坐,攏在懷裡護持,即便如此,她抱孩子也抱得臂酸難忍,於是又加厚墊把常自瑤擔綁在馬脖子後面,常自瑤顛來顛去不但不哭,反而樂得嘰嘰嘎嘎,幹事們暗暗稱奇,都稱這孩子為“虎姐”,【嫻墨:上一部小常在遼東吃肉,人稱“虎爺”,上一章阿遙發威,可稱“虎媽”,如今閨女又成“虎姐”,一家人虎到一塊兒去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
幾天下來娘倆雖然疲累,倒也安然無事,常思豪的兩條腿倒全顛爛了,又紮上繃帶咬牙忍耐,這日來到大同城外,遙見高厚的城牆、森森的壁壘,不禁想起三年前與秦浪川等人來此的畫面,而今荒草萋山,秋情如舊,人亡城在,悲意摧腸,饒是雄心虎膽,一時也大感滄桑,
城內早接到傳報,大同巡撫方逢時和總兵官趙岢飛馬列隊,迎出城來,同行的還有秦家大同分舵主引雷生,常思豪一見趙岢倍感親切,趙岢見了常思豪,也極為熱情,上前拉著手連謝侯爺當初舉薦之恩,常思豪知他這麼親切容易讓方逢時覺得這是在顯耀門路,忙也拉了方大人的手一起說話,以表親近,倒是引雷生話不很多,有點蔫蔫冷冷,
一行人進了城,來至巡撫衙門,常思豪把阿遙抱下馬來,並不放在地上,又讓她把常自瑤抱在懷裡,就這樣一個抱著一個,好像一隻仙人掌般,大踏步往衙門裡走,兩邊差役公人無不稱奇,阿遙被眾人目光看得臉上紅透,可是坐在地上用手撐挪,必然慢到要人等,倒比這樣還尷尬,因此也就由著丈夫,
宣大總督王崇古聽說侯爺到了,帶人迎出二門,一見這場面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忙叫人給夫人安排房間歇息,常思豪早就聽過王崇古這個人,只是一直未見,今看這人個子不高,白晰麵皮,一對小眼睛,上眼皮往裡摳陷著,透出來十分精明,心想當初若不是此人在出擊河套,自己在大同也難得勝利,因此十分敬重,也不見外,就直接了當問道:“王大人,.”
王崇古笑道:“俺答全起草原之兵十萬前來要人【嫻墨:還是十萬,人丁真不旺,何以故,沒事打瓦剌,也有消耗,】,聲勢雖大,內裡卻虛,生怕打得急了,教我們殺了他這好孫兒,咱們人質在手,怕他何來,如今我已下令堅壁清野,他人馬再多,也無能為力,只是把漢那吉無故來投,實屬蹊蹺,他又說除一克常哥外,不願與任何人吐露實情,下官以為,其中必涉韃靼秘辛,多半與汗位繼承有關,倘侯爺能善為套出,對於制虜克敵,必有大用。”
常思豪想了一想,問道:“把漢王子何在,引我去見。”
旁邊方逢時顧念朝廷體面,欲命從人給侯爺備換官衣,常思豪示意不必,王崇古笑道:“也好,憑侯爺方便罷,人就在後院,侯爺,請。”
巡撫衙門後院層層設卡,前後左右派了五百餘名軍卒守把,牆頭房頂都有瞭哨,眾人層層穿過,來到把漢那吉下榻的屋子,把漢那吉在裡屋坐著,聽步音隔窗往外張,瞧見常思豪,立時蹬蹬蹬跑到門邊,早被兩名軍漢叉槍架住,常思豪趕忙喝道:“怎可對小王子如此無禮,快放開他。”
那兩名軍漢瞧了一眼王崇古,目光軟化,收槍撤步,把漢那吉跑過來抱住常思豪激動道:“一克常哥,你來了可,【嫻墨:這漢語還是老樣子,可見紈絝子弟學東西不上心,】”跟著,兩個妻子也到了堂屋往外瞄,
常思豪笑著有力地回抱,又託他兩肘觀看,只見把漢那吉比以前結實了許多,但身上穿的藍綢袍實在有點破,有不少地方都磨得透明瞭,秋風一打,忽忽燎燎好像野地的經幡,便問道:“你怎麼到明營來了。”把漢那吉瞅瞅王崇古、方逢時,忸忸怩怩不言語,常思豪道:“咱們到屋裡去說。”拉著把漢那吉進了屋,回手關了門,
方逢時眉頭有點皺,側瞄王崇古在微微搖頭示意,也就閉口不言,
兩位大人帶著眾軍校就在這院裡等著,屋裡一片安靜,大概是在小聲密談,過了一會兒,傳出一兩聲輕笑,很有些調侃的意味,王、方二人相互瞧了一眼,都有點納悶兒,又靜了好一會兒,常思豪滿面春風,推開門走了出來,側身拍著把漢那吉的手:“放心,放心。”走到王崇古近前道:“王大人,事情我都知道了,咱們待會再說,你看把漢王子這身上也太不成樣子,還是送些衣服趕緊給他和夫人、手下換一換,另外這‘保衛’也太森嚴了罷,還是叫大家別那麼緊張,放寬鬆些好。”
王崇古和方逢時一對眼色,表示衣服有的是,立刻照辦沒問題,看守暫不能動,三人離了後院重新到前廳落座,屏退餘人,常思豪笑道:“兩位大人不必緊張了,這裡面沒什麼陰謀。”方逢時道:“還請侯爺速道其詳。”常思豪道:“是這麼回事,把漢王子已經有了兩個妻子,婚後六年,尚未得子,前些時喜歡上一位美麗的姑娘,於是打算娶做第三房,這時候老汗王俺答看上襖兒都司首領的女兒,但襖兒都司首領嫌老,不願把女兒嫁給俺答,就說自己的女兒已聘出去了,俺答惱怒,強娶了人家,惹得襖兒都司首領十分不快,為免發生兵亂,俺答就未經同意,把孫子把漢王子要娶的第三位妻子,送給了襖兒都司首領作補償,把漢王子為此惱怒,這才來投我大明,【嫻墨:這才是正史真相,明史大誤,將把漢第三個妻子誤當成三娘子鍾金,還編出一段風流故事,開史家未有之奇,其實三娘子根本不是俺答外孫女,把漢娶的也更不是三娘子,作者據史還原真相,功莫大焉,看過《明史》者,讀到此處誤以為作者是家言胡編杜撰者,可去查明實錄和蒙古歷史,便知真相,可笑世面上盡是些白話讀史的閒書,以明史為基,自編自導,說得花團錦簇,實際半點考據功夫不下,一班人還看得熱鬧,相比之下,蔡東潘寫明史演義,此處雖是照明史編出一段風流過往,畢竟人家說明了是演義,是,不是史實,白話讀史類的書呢,只能讓不明真相的群眾變得更加不明真相,蒙古有收繼婚,兒子可以娶非生母的後媽,弟弟可以娶亡兄之嫂,可是沒有一個能娶自己孫女外孫女的,其實換別的人倒也罷了,讓堂堂蒙古大汗娶親外孫女這種汙辱人的故事也敢編,這居心何在,】”
王方二人面面相覷,方逢時道:“侯爺確定。”常思豪笑道:“就是這麼回事,把漢王子是我結義兄弟,草原漢子直爽,不會說假話的。”王崇古笑了,手在椅上重重一拍:“虜自內訌,此天教掃清胡塵,令我成其大功也,哈哈哈哈。”招手喚堂下:“來人。”
兩名軍校在階下躬身:“大人。”
王崇古道:“給把漢王子的衣服備好了麼。”軍校回頭看看:“來了。”跟著腳步聲響,有人托盤端入,王崇古瞧瞧那上面的藍色交領綢衣【嫻墨:蒙族慣常用色】,擺手道:“這不成,找裁縫,量體訂做,一定要好看,要大紅的,怎麼喜慶怎麼來,另找幾個婆子,會打扮的,等會兒到後院去給把漢王子拾掇起來,快。”
“是。”
軍校行動迅捷,立刻出門去辦,
王崇古親寫一道上疏給皇上陳明此事,且提出一套應對方案,其意略曰:天誅韃虜,令其骨肉情分,令把漢千里來投,此誠百年不遇之良機也,臣等受其降,已給其衣食,令住華廈,按朝廷舊例,降人當送至海濱,給官嚼祿,然把漢身份特殊,俺答必不肯罷休,日夜來攻,則國無寧日矣,把漢身為王子,養尊處優,也必不以在明襲官為樂,久之恐生變化,再有叛歸之心,韃靼年年生亂,其因多在趙全一夥挑唆助逆,今俺答來索,臣意命其將全等一干叛臣匪類送歸伏法,則我可將把漢禮遇送歸,此後邊境無事,可享太平,【嫻墨:老王慧眼獨具,隆慶一朝能穩,全在於能用名臣,內外一掃,不管政界軍界,每個名字都閃閃放光,】
方逢時也在後押了字,算是兩人聯名上疏,交由東廠快馬馳送京師,大事落定,王崇古這才設宴,給侯爺接風洗塵,常思豪為讓把漢那吉安心,帶阿遙和女兒也住進後院,把漢那吉的兩個妻子不能生育,看到常自瑤甚是喜愛,阿遙性情柔婉,由著她們把孩子抱來哄去,雖然大家語言上不大通順,相處卻十分融洽,
次日衣服做好,王崇古又讓人準備一輛金漆彩畫的大花車,讓把漢那吉坐在上面,命軍士們前護後擁,帶著他到街上游逛,賞覽大同市井風情,這一下全城轟動,萬人空巷,都上街來看這位把漢王子,把漢那吉打從投明營以來就被圈禁在屋裡,這一出來也是心情大暢,常思豪也換了官衣,陪著他逛了一天,
有細作報與俺答,俺答大奇:“明營何以如此對待我孫兒。”趙全忙道:“老汗王,這明明是在羞辱王子,嘲笑咱們沒見過世面,漢人風俗由來如此,外邦往往進貢些什麼珍奇異獸,也是這樣遊遍市井,以顯天朝國威。”
俺答大怒:“王崇古欺人太甚。”當時命點兵五萬,出營討陣,烏恩奇等眾將急忙出帳,
王崇古聞報,笑道:“來得好。”當時和常思豪、方逢時、趙岢、引雷生等擁簇著把漢那吉登上城頭,特意還讓人把他的三河驪驊騮牽來讓他騎上,韃靼眾軍攏目光觀看,但見小王子把漢那吉頭戴明珠綵鳳黑紗冠,身穿雲錦楓紅交領衫,寬頻扎腰,鑲珠嵌玉,連頭髮都換了明朝髮式,水鬢教陽光一打鋥光瓦亮,有若刀條兒,小夥子騎著高頭大馬在大同城頭上這麼一立,英姿凜凜,精神煥發,簡直帥到了姥姥家,再瞧瞧自己這隊伍裡不是光頭就是髡髮【嫻墨:直接就寫圈禿得了,更喜感】,臉上髒兮兮,手上油汪汪,身上破餿餿,腳下泥搭搭,即便是老汗王俺答,穿的稍微乾淨點,那也是舊的,蒙古袍顏色十分黯啞,手工也糙,跟小王子這一比,真是天上地下,登時就嘁嘁喳喳地串起話來,嘈雜聲一片,【嫻墨:三年前之威武雄師,今不在矣,是閉關不通商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