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秋風掃過江面,方枕諾呵呵一笑,迎風負手,袖帶飄搖,常思豪見一隻大手印紅通通的印在他的細白脖子上面,正是自己掐的,心裡倒有些過意不去【嫻墨:沒有種草莓好看,笑,】,尋思:“李摸雷既是白蓮十四劍雄之一,又與遊老、燕老他們齊名,怎地他這弟子好像沒半點武功,我在廳中出手捉他之時,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倒不像是裝的。”
方枕諾仰對雲天紅日,讓江風爽著頸子,直吹得舒服夠了,這才轉過身子,靠在船欄上,笑問道:“聽說秦家在山西大張旗鼓,將戰力擴充到了三四萬,不知可有此事。”
常思豪道:“我向在京師,沒回去過,也聽說有這回事,具體數字,可就說不準了。”
方枕諾笑著移開了目光,常思豪略沉一下,已明其意:在外人看來,自己是秦家核心人物,對一切都該瞭如指掌,這話讓方枕諾聽了,多半顯得有些不盡不實,然而自己說的偏又沒假,信與不信,那也只好由他【嫻墨:看,有一隻烏龜飛過】,只見方枕諾道:“士別三日要刮目相看哪,別家拼命擴充人手,我們可也不能閒著,自打在下做了這軍師的職位,就著手沿江西進,如今三峽之外,兩岸英雄,大多都已歸屬麾下,預計在明春之前,更可在川中紮好根基。”【嫻墨:天下未亂蜀先亂,然造反往京師打,不可能再花力氣往蜀中發展,蓋因拿下天下,再取蜀不難,但先取蜀,則是和自己過不去,又會惹一屁股明軍圍攻,故即便真要入蜀,也是打一條後路,用心根本不是發展壯大上,】
常思豪心想:聚豪閣人的確不少,可是如此拉長陣線,勢必分散力量,自打朱情江晚大鬧東廠,局面早已變得無比緊張,你不帶著閣眾加緊防備官軍,反而大舉西進加力擴張,行事未免太張狂離譜【嫻墨:是從其“小狂神”綽號上想到,未能深析江南形勢】,然而一來與他尚不熟悉,二來心裡已打定主意,一切等見了姬野平後再說,因此也不再深言,【嫻墨:不搭話就對了,小方所言也是探話,看的是小常軍事能力和腦力】
方枕諾道:“前些日我派馮泉曉到萬州與些江湖朋友提前照會,談些合作事宜,結果他在歸途上瞧見了你,因此帶人不動聲色地墜在了後面,本來猶豫著想查個究竟,不想你在夔門遇險,力挽江舟,他便趁機使了個小壞。”說到這兒微微一笑:“常兄大人大量,不會記這個仇罷。”常思豪道:“怎麼能呢,倒是在下出手粗魯,方兄不要記恨在心才好。”方枕諾哈哈一笑:“常兄粗的恐怕不只是手哩。”常思豪想起自己罵人的話,臉上微紅【嫻墨:黑裡透紅,三河驪驊騮的臉】,卻見對方一張手,掌心裡亮出一個白色錦囊來,趕忙伸手向頸間一摸,果然自己所戴的已經不見,卻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摘去的,訝然失色道:“方兄神手,不想功夫竟如此了得,【嫻墨:大搬運,那是相當了得,八十年代氣功師必會曲目,嘖嘖,方大師失敬失敬,】”接過來瞧著他那笑眯眯的樣子,更覺納悶,問道:“你能摘得錦囊,便能摘我的腦袋,卻為何在廳上毫不還手,任我捉走。”
方枕諾笑了:“小把戲而已,真打起來用不上的,常兄武功蓋世,我這一個不慎,傷筋動骨可劃不來。”常思豪緩緩搖頭間,忽然想到:“他假意被擒,莫不是拿自個兒押了一寶,看我是否如小人般得勢望形,自露實言吧。”方枕諾側目瞧著他表情,哈哈大笑,道:“常兄可別多心喲,實不相瞞,這錦囊是我趁兄昏迷不醒時摘下來的,想和你逗個趣兒罷了。”常思豪悶悶盯著他,心想:“是這樣才怪。”【嫻墨:假話讓人信,實話偏偏不信,思維是有慣性的,】
一路上他和方枕諾聊天說話,發現此人雖然年輕,倒果然是博學多才,說得多了,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有人說關羽在許田想殺曹操,並不是為了什麼興復漢室,而是想討個女人做小老婆,結果那女人被曹操要了,是不是真的。”
方枕諾笑了:“怎麼想起問這個。”
常思豪道:“沒什麼,別人給我講,我不信,就想問問。”【嫻墨:說不信,其實已經信了八成,只是需要別人給一個確認,】
方枕諾點點頭:“歷史上的關羽的確如此,但這並不奇怪,名實不符,原是歷史常態,古人說‘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話還只是說對了一半,活人行事固難捉摸,蓋棺論定的,其實也只是盲人摸出來的象罷了,你這位朋友,看來是一個明理窮源、不肯盲信盲從的人【嫻墨:真小郭知己,】,如今這年月裡,倒不多見,不知他高名貴姓,枕諾倒是很想結識,和他聊聊。”
說完這話瞧著常思豪,卻見他眼光直直地瞧著江岸,早不知神思轉到哪裡去了,【嫻墨:心中多半又響起“一生慣講是真話”之歌矣,借你一雙慧眼吧……】
幾天後船向南折,經調絃【嫻墨:走調絃有深意】水道直入洞庭,到得湖面上時正值後晌,但只見秋陽下幾縷桔光逐水,碧波上數剪帆影搖橫,商船拖隊如巡鴨過雁,漁舟百散似浮羽流珠,八百里洞庭水開天闊,鳥鳶飛翔,一派物華天寶景象,此時幾葉銀魚也似小船自兩翼蘆港飄出,有意無意地向這邊駛來,盧泰亨瞧見,知是自家巡遊小隊,從懷中掏出兩面三角牙旗,左右上下地揮舞,那些小船一見是自己人的訊號,以旗語作答後閒閒分散開去,只留兩條向奇相元珠號靠近,
方枕諾將餘鐵成喚過來低道:“兄弟這就下船去,傳信告訴中下游各處留守兄弟全力收縮,跨江北上,將剩餘人手迅速向洪湖東部集結,行動要隱蔽。”餘鐵成目有驚異之色,實在想不出把人都聚到江北的洪湖去幹什麼【嫻墨:竟未瞧出吩咐馮時便有蹊蹺,】,方枕諾道:“不要多問了。”餘鐵成應聲而下,盧泰亨瞧勢頭不對,早湊了過來,方枕諾道:“老哥到東北城陵磯水道,組織弟兄們裝備好水靠、抓鉤和錘鑿等物,注意隱蔽,待到……”聲音又復壓低,盧泰亨聽著頻頻點頭,又有點不放心,道:“這就留下您自己……”方枕諾一笑擺手,盧泰亨飛身下船,【嫻墨:腹有詩書氣自華,何用羽扇綸巾,】
兩艘小船劃出韭葉兒般兩條水線飄然而去,奇相元珠號繼續向前,航行了約摸一頓飯功夫,前方一座大島遙遙在水霧夕紅之間朦朧現影,方枕諾在船頭笑著指道:“那裡便是君山了。”漸行漸近,岸邊灘塗、島上亭臺樓閣都變得清晰可見,
想到馬上就要和姬野平見面,常思豪倒有些緊張,心底暗祝最好傳言是虛,這新一代的聚豪閣主別真的是漢奸才好,忽然又想起一奇怪事,問道:“姬野平是二哥,你自然是三弟,那麼你們的大哥又是誰。”
方枕諾道:“自然是長孫閣主。”
常思豪道:“原來你們三個一起結的拜。”方枕諾搖頭:“我來得太晚,並沒見過長孫閣主,結拜的時候也本來要尊姬野平為大哥,可是他硬要把長孫閣主排在前面,說是不管人在與不在,他永遠都是我們的大哥。”【嫻墨:前批兄弟情已提過一筆,聚豪三兄弟分老中青三代,遊勝閒、燕凌雲、李摸雷是一代(姬向榮死人不算),龍波樹、虎耀亭、燕臨淵是一代(長江龍虎燕),長孫笑遲、姬野平、方枕諾是第三代,長孫、隆慶、小常是三兄弟(皇家),戚繼光、小常、劉金吾又是三兄弟(官場),陳勝一、小常、絕響算來也是三兄弟(江湖),聚豪人的三兄弟,時間軸、關係軸是豎的,小常的三兄弟,時間關係軸是平的,加上金吾、絕響、程連安三小兄弟,皇宮、江湖和東廠連在一起,烏恩奇雖未與小常結安答,感情也如兄弟,加上把漢那吉,又是三兄弟,把韃靼連入,這些人依身份、血緣、志趣不同三三結合,彼此交織牴觸支撐,整體形成一個立體空間,關係大網,眾人透過小常串連,是小常的兄弟,就是彼此的兄弟,可謂天下皆兄弟,前文(東廠天下中)小常曾思一個民族看外族都是野種,又思大家彼此間能否做兄弟,此處可做問題答案,】【嫻墨二評:小常與人結拜,總是在中間做老二(在長孫、隆慶處是例外,卻也是夾在二人之間,),即朱情所謂的“俠”態,鄭盟主言:人要修出慧劍神鋒,那麼慧劍是斷情劍,也是斷義劍,斷得小情小義,方生大智大勇,斬不斷、走不出來,便仍是俠(夾縫中的人),能斬得斷、走得出來,方為劍(即神鋒出鞘),】
“唔……”常思豪眼映湖波,一時無語,
方枕諾揮旗發信,島岬瞭望臺上也有人揮旗作答,船隻順利透過,繞經一片綠意盎然的林岸,水汊裡閃出一條小船,緩緩將奇相元珠號引入一個深港,
這港口兩崖夾溝,蹄鐵般嵌入陸地深處,當中是三條豎直寬闊、可容四車並過的水道,中間有兩道長長的棧橋,形成一個“而”字,外抱兩崖高達數丈,青石突露,上面如梯田般層層建有石築工事堡壘,間以棧道相連,此時船速減至最低,在水道間緩緩前行,常思豪忽然感覺氣氛不對,舉目瞧去,只見岸頭壕壘間人頭攢動,不少武士弓背穿行,迅速湊集,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正對面打橫的觀水月臺上更是密麻麻布滿弓手,背後山林掩映之處,也隱約可見伏兵,張十三娘也警覺起來,湊近道:“侯爺,好像苗頭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