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說無敵是寂寞,
但他似乎不同,
他不但不寂寞,相反身邊匯聚著一大批歡樂與共的英雄,
朋友是朋友,敵人也是朋友,這樣的無敵說來輕巧,能做到的又有幾人呢,
有他出面,事情一定會有轉機,這樣想的人絕不僅僅是隆慶,可是,,
會來嗎,
移目望去,雲橫星外,月在天心,【嫻墨:字法,依常理星當在雲外,云何以能到星外,雲橫星外,云為主,又非寫雲,實寫星光透雲,秋氣爽人時,夜晚雲薄之態如見,故寫星光,實實還是在寫雲,不寫雲薄,而云薄如氣,不寫星輝,而星輝透人,夜色清亮可知,八月十四夜,思明晚應該寫月,然此處月在天心四字,實為合韻而設,以襯星雲耳,照俗常來說,月為主,星為客,作者此處寫星雲為主,月為客,是反常,何以故,曰小常之心本不在長孫這月亮上,而是在乎他能否影響到身邊那一大批曾與他歡樂與共的人,眾星捧月,宣雲託月,月是焦點,卻不是此文重點,後文東廠方面之考慮也如是,】
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和秦浪川一夥還在趕赴大同的路上,
猶記得自己曾在韃靼大營中與烏恩奇摔跤比試,勝出後,要求三娘子鍾金遵守諾言,
女人會把所愛的男人當作整個世界,而男人則常把女人當做成功的裝飾與附庸,俺答身為部落領袖,一代梟雄,所思所想不受人羈,不知枕邊柔風,能否將他的鐵石心腸吹動,
自己當初賭這一注,是知道俺答雖身為大汗夫人眾多,卻獨愛一個鐘金,
而長孫笑遲心裡,也只有一個水顏香,
但願春風能化雨,莫隨秋氣催轉涼,
次日晨起推窗,面膚間透來些許潮意,眼望樓下,霧色氤氳充街塞巷,深了青簷,淡了白壁【嫻墨:南方建築特色,霧中看來,不見其根底,如浮於雲上時,最是好看】,遮遮漫漫,令人如墜夢裡水鄉,
洗漱已畢,吃過早飯,他在客棧外茶棚扯了把椅子,一面品茶,一面靜靜等待,
周圍開門、摘板、相互問候的聲音淅瀝交響,點心鋪、饅頭鋪、豆腐坊……各色鋪位又都掛旗的掛旗,扯幌的扯幌,開始了一天的生活,【嫻墨:有鋪位的,都屬“坐商”,不如早起賣菜的勤快,】
賣魚的攤位空著,偶有買主打聽,周圍小販都搖頭,於四姐衝那邊喊:“怎麼,孫秀才今兒又沒出攤兒。”狗嘴孫笑道:“咳,他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哪是過日子的人哪,【嫻墨:話癆當初就這麼看的,可知男人在家陪老婆是窩囊,在外奔事業是不著家,裡外不易得好,】”於四姐嘀咕:“他昨個買了好些酒,可能是晚上喝多了。”狗嘴孫偷笑道:“你心疼他就多摻點水唄。”“別廢話。”於四姐將手裡抹布“啪”地往酒罈上一抽,“老孃的酒都是好糧食釀的,哪壇摻過水。”狗嘴孫笑道:“對對,不用摻,反正都是水。”於四姐翻起白眼,沒好氣地道:“你好,弄條吃屎噎死的狗,燉得鍋臭肉臭嘴也臭。”狗嘴孫哈哈大笑,於四姐瞧他的老豁牙甚是滑稽,一時也笑了,
常思豪閒來聽他們拌嘴,覺得頗有趣味,在京時每日左右逢源疲於支應,臉上笑笑呵呵,心裡總是不停算計,生怕哪處不周,會落下把柄招災惹禍,而眼前這倆人鬥嘴皆是出於無心,哪怕說得再不堪、再惡毒,最終哈哈一笑,也是笑過就算,誰也不記誰的仇,
也許長孫笑遲就是愛上了這樣一個無心的世界【嫻墨:五個字是天下第一難得,“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話最謬,須知一有心,這世上就處處都是難事了,無心人只顧踏實做去,哪有什麼難事,事都是有心去想方才難,】,才不願再回到從前吧……想到這裡的同時,臉上的笑意便在初升旭日的金光裡,隨著霧氣漸漸地消散了,
太陽愈高,霧氣愈薄,心亦愈冷,
眼瞧日過天心,常思豪嘆了口氣,如果他肯來,實在不必等到正午的,
是水顏香勸說無力,還是他的心已然徹底與世無爭,連隆慶的信都……
罷了,結果擺在那裡,原因已經不重要了【嫻墨:小常就是常懷此心,才能放任絕響,修劍堂血案後,絕響三番兩次解釋原因,殊不知小常根本不在乎原因,因為改不了結果,找理由的人,都是在往後看,小常恰恰不然,他是一直只往前看不回頭,那麼小常為什麼會這樣呢,往回翻,他人生中遇到的事,往往都是結果,挖樹根回來,妹妹灶坑裡剩把骨頭,改不了,大同歸來,吟兒已經受害,改不了,生命中總有些事情,是強加在人頭上的,不是需要接受,而是不接受也得接受,】,
會了茶錢,他進客棧找夥計結賬,瞧先生打算盤的功夫,只聽街面上有“撲踏、撲踏”的聲音,回頭看時,有幾匹駱駝正從門口一閃而過,
他打個恍惚,追步門邊探頭瞧去,那駝隊上的人氈衣紅袖,頭頂光光,果然都是和尚,中間一隻駱駝上還擔了個漢人服色的年輕人,那人背手受縛,屁股朝天,小腹卡在駝鞍裡不知待了多久,臉上憋血脹得通紅,駝隊經過一家小飯館,緩緩勒定,幾個和尚嘰裡咕碌說話,似乎有意在此打間,但前面的領隊僧大聲喝斥,似乎反對,然後一撥駱駝,奔了饅頭鋪,
常思豪在後看的是隊尾,原瞧不太清前面的情況,這會兒那領隊的和尚一出列,露出的側臉眉高鼻挺,耳戴金環,光腦袋被陽光一照像打了酥油般亮,他登時便認了出來,心想:“咦,這不是火黎孤溫嗎。”
前陣子俺答派人攻打瓦剌,火黎孤溫急急趕回,這會兒又在宜賓外現身,倒讓人有些意外,或許這倆月之間,仗已經打完了,【嫻墨:打仗比倒徐簡單得多,尤其大草原騎兵衝突,也就是幾個照面的事,其餘時間都放在趕路上】他偏身蔽在門框後瞧著,只見火黎孤溫買了不少饅頭裝進隨身的布口袋,把口袋嘴扎系在一起,往鞍上一甩,上了駱駝衝其它幾個和尚一招手,駝隊又復啟動,“撲踏、撲踏”向東南方馳去,
常思豪回身甩下一張銀票,喊夥計牽出三河驪驊騮,一翻身上馬直追,
馬蹄聲太響,他不敢追得過近,好在路面多有潮溼,留下不少駝印,一路循跡追出來七八里地,前方風壓葦倒,大江斜橫,駝印消失在岸邊,火黎孤溫等人不見了行蹤,
常思豪縱馬沿江逡巡,上至一處小坡,只見周遭一大片蘆葦蕭黃,江心處幾點帆影,其中一艘的甲板上恍惚有些高大的牲口,由於順風順水,船速很快,距離太遠,已經看不大清,心想:“上次火黎孤溫由劍門入川,途經眉山,一路南下,從路線上看應是奔廣西,今次在宜賓上船東去,那多半是要去聚豪閣了,卻不知那被捉的年輕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