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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點本065】五章 打燈謎 (1 / 2)

徐瑛見父親語聲鏗鏘,登時感覺有了主心骨,興沖沖地點頭出去傳令,過了小半個時辰,陸陸續續只來了十幾名官員,按說平時父親召人,不到一刻鐘,連城外的都能趕到,今兒是怎麼了呢,他心中正納悶,不一會兒又有家人回報:李次輔老母身染風寒,目昏眼暗,他在家伺候唸佛脫不開身【嫻墨:這藉口好,上次丹巴桑頓事,讓你借老孃一用,這回我要自己用了,你有何話講,】,南方來了軍報,張閣老正在忙著處理,只說改日再來看望閣老【嫻墨:徐公病了,往下壓擔子,我就扛擔子,忙成這樣還探什麼病議什麼事,細論也還是怪老徐,】,

徐瑛氣得跳腳,回來一講,徐階也就明白了,昨天兩個兒子被人當禮品送回,出個大丑倒也算不得什麼,郭書榮華這一幅壽字帖隱晦地暗示自己收山,本也不至於起多大波瀾,最糟糕的是三兒子把這幅字拿出來在人前炫耀【嫻墨:最失體面事,】,哪怕百官裡只有一兩個看得懂,一傳十、十傳百,這小小的暗示也就變成了一紙檄文,必然在人們心裡造成強烈震動,本來大家就覺得自己垂垂老矣,這次又沒有當場看出其中奧妙,任由兒子在大家面前耍活寶,不是擺明了在展示自己已然龍鍾昏聵、萬事無能了麼,

他眯虛著老眼,向到場的幾個官員斜去,見他們神色怔忡左瞧右看,不問便知,顯然他們也是來觀望一下情況而已,這個時候,大家其實都在等待著,想看看自己這個當朝首輔,會如何作出反擊,

他緩緩合上眼皮,努力放鬆著面部,使表情保持沉靜自然的狀態,心裡明白:敵人已經出招,如果接手的第一記反擊無力,那麼百官對自己的信心也就會崩塌,到時候說不定一擁而上,像當初攻擊嚴嵩、高拱那樣攻擊自己,官場是無情的,沒有人能真正靠得住,特別是一些平日的親信,為了儲存自我、劃清界限,會像瘋狗一樣掉過頭來,發動比敵人更猛烈的攻勢,牆倒眾人推,在那樣一種洪流般的狀態下,任誰也無能為力,【嫻墨:政治常態,嘆】

一片沉默中,二管家手裡拿個卷軸“忒拉、忒拉”又走了進來【嫻墨:可知身上沒勁,和前文丫環低頭、僕役腿重相襯成趣,】,徐瑛沒好氣地道:“.”二管家道:“有人送來這東西,說是田水月先生送給閣老的,然後轉身就走了。”

“什麼。”徐瑛一聽田水月這名字,嚇了一跳,往後倒退兩步,瞪大眼睛盯著他手裡的卷軸,顫手指道:“快,快扔出去。”

徐階皺眉道:“你慌些什麼。”

徐瑛顫聲道:“徐渭這廝知您病了,必然不懷好意,說不定在裡面塗了毒粉、炸藥什麼的……”二管家一聽嚇得魂飛天外,手一抖,將卷軸掉在地上,眾人紛紛閃退,只見這幅卷軸落地之後骨碌碌伸展開來,像一條卷地紅氈般直鋪向徐三公子,

怕什麼來什麼,徐瑛心中想逃,可是嚇得兩腿早就軟了,哪裡避得開,趕忙以手護臉,身子極力後擰間撲嗵一聲,自己把自己絆坐在地上【嫻墨:也算神打,】,眼皮緊緊眨成渦旋,好像臉上長了兩顆肚臍,【嫻墨:笑死,肚臍者,神闕(缺、凹陷)也,眼睛缺神也罷,至少還是眼睛,變肚臍成什麼了,】

可是待了一會兒,並沒聞到什麼毒煙,也沒有爆炸聲響,他小心翼翼擰回身來,從指縫裡往外一瞄,只見這卷軸全面展開,上面山水蔥籠,原來是一幅畫,

眾人圍攏近看,只見這畫的中景是一片柔柔平原草地,西北方有一條寬廣大河,一群小鹿正自東南【嫻墨:華亭的方向】而來,朝大河奔去【嫻墨:奔向此河,則必在此河側面,與其航道直對,鹿由東南而來,則此河當是由東北往西南流向,西南流向的河是什麼河,是源出地府的死亡之河,,奈河,】,為首的是一頭帶角公鹿,跳脫躍動,神情昂揚,蹄下染有碎紅,細看是幾瓣梅花,似乎是剛從梅林中踐踏奔出,它身後有九頭雌鹿,跑動中扭頭回望,近景一株老樹參天,枝榮葉茂,上爬幾隻小蟻,遠景山淡如遮,雲霧飄飄,不甚明晰,卻顯得清遠超逸,

王世貞是京中才子,書畫通家,瞧這幅畫用墨寥略,簡而傳神,可稱當世少有之妙筆,然而這畫看似閒適靈動,畫面中的雌鹿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帶有驚恐的感覺,似乎扭頭回望的動作是在提防什麼,但最後一頭鹿的身後,畫面嘎然而止,並沒有虎狼獵手,同時領頭公鹿得意的神態,和前方洶湧攔路的大河又形成一種反差,蹄下所粘踏碎的梅花又頗似血跡,這一切都使得整幅畫面裡透出一種異樣的氣氛,顯得劍拔弩張、危機隱隱,一時間對畫凝思不語,【嫻墨:此書有三幅謎畫,此是第一幅,寓意稍嫌簡白,若論妙處,當在後兩幅之下,】

鄒應龍手指畫面左下角兩行小字,道:“恩相,徐渭這是在向咱們挑釁啊。”

那小字寫的是:老檜雲間天敝,梅林飛縱血蹄,蒼鷹搏彘有玄機,一場搵食遊戲,射獸必得弓滿,逐鹿須當尋跡,神木三搖見風疾,誰曉蚍蜉用力,落款:田水月,字尾卵石形陰紋魁紅印章,油色鮮亮如血,顯然剛剛蓋上不久,

梅林是胡宗憲的號【嫻墨:可知頭鹿所踏,正是胡部堂之血】,雲間乃華亭的古稱,老檜是將自己比作秦檜,徐階對這一切自然清清楚楚,然而他一對老眼在畫面上停留輾轉,卻久久不發一言,【嫻墨:謎題半解半開,只因謎不在此,】

外面忽有家丁欣喜報入:“閣老大喜,皇上已經下旨,將張齊貶官罷職,即日逐歸原籍。”

鄒應龍、王世貞聽了相互瞧瞧,笑容微露,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徐璠、徐琨、徐瑛三兄弟哈哈大笑,痛罵狗才活該,其餘幾個官員彼此互望,臉上各露釋然,慶幸自己來得對了,各自開始在肚裡淘舂詞藻,準備討閣老開心,

徐階眼望畫卷,許久,又向旁邊瞧去,,三個兒子端帶而笑的樣子,就像吃撐翻白的金魚,,他深深嘆了口氣【嫻墨:是把畫看懂了,故有此嘆】,緩緩合目,聲音嘶啞,呻吟般地道:“研墨,取筆來……”

時到中午,常思豪正與徐渭、梁伯龍談論形勢,宮中傳來資訊:徐閣老上表請辭,常思豪一怔:“這就怪了,張齊被貶,徐階卻為何請辭,難道又在裝腔作態。”徐渭微笑不語,整個下午不斷有訊息傳來,先說皇上不許,已將表章駁回,跟著說徐閣老又連上三道辭呈,皇上大怒,之後便沒了訊息,常思豪有些估不準事態,琢磨來去忐忑不已,直到傍晚,卻見劉金吾和秦絕響扳肩攏腰,笑忒嘻嘻地擁進府來,說道:“大喜大喜,皇上已經准奏,把徐老兒打發回家去啦。”

常思豪雙睛大亮,一時又不敢相信,再三詢問,劉金吾道:“確實無疑,皇上已經讓馮公公擬旨,擢李春芳接任首輔之職,並要酌情挑適當人選補充內閣。”

常思豪激動半晌,回頭問徐渭道:“先生,若無緣故,徐階絕然不會如此激烈地請辭,莫不是您送過去那幅畫中,有什麼奧妙玄機。”梁伯龍也道:“吾看那畫中之意,無非暗示他危機就在眼前,照理說徐階是經過大風大浪之輩,弗會這麼簡單就被嚇倒吧,先生,儂笑什麼,別再悶窩頭好勿哉。”

徐渭微眯二目,說道:“已成之事,說它作甚,倒不如好好想想接下來如何置其於死地。”

劉金吾笑道:“殺人殺個死,送佛送到西,你老先生熱水快刀,端的好狠也。”幾人皆笑,徐渭卻哧拉一聲將衣衫撕開,露出滿身爬蟲般的傷疤來,淡淡道:“若論狠,只怕有人勝徐某十倍呢。”一瞧他那瘦骨嶙峋的身體上竟密密麻麻有如此多的傷口,受刑之重可見一斑,大家心頭怵惕,也都笑不出來了,

常思豪眉關深鎖,微微顯得有些為難:“先生,徐階暫時還是不動的好。”

眾人都是一愣,徐渭兩眼翻起,

常思豪道:“先生息怒,徐階罪惡滔天,死有餘辜,可是放權不等於放手,他的親信李春芳接任首輔,張居正也在內閣,徐黨的人還把持著朝廷半壁江山,如果對已經下野的徐階趕盡殺絕,只怕他們會群起遮護,皇上那邊念其為兩朝老臣,也一定於心不忍,一力維持,所謂人怕逼,馬怕騎,窮寇莫追,咱們還是見好就收為上。”

徐渭兩顆眼袋不停皺跳,好像嬰孩學跑時顛抖的陰囊【嫻墨:特找徐渭畫像看了看,當場噴血三升】【嫻墨二評:若是一般比喻,原不必單挑這種唐突古人的來寫,可知又有壞心,其實也挺簡單,經不住細琢磨:眼袋是陰囊,袋中(陰囊中)是何物,睪丸,丸者球也,方言中罵人“玩球去”、“好你個球”等即指此,山陰話帶“球”多,徐渭是山陰人,故此時眼中之小常已不是小常,恰是“高俅(睪球)”,高俅如何發跡,人所盡知,此刻在徐渭眼中,小常屬上人見喜,冒得尊位,也是和高俅一樣的人,】,他斜著眼發出一陣冷笑:“哼哼哼,能治一服不治一死,侯爺,您對這官場熟套看來是通透得緊吶,我看你不是想見好就收,而是想趁機邀買徐黨人心,將他們收歸己用,鞏固自己在朝中的根基罷,【嫻墨:這侯爺確實需要實權,】”梁伯龍道:“先生這是說到哪兒去了……”徐渭打斷道:“住口,他能唬得了你這戲子,卻休想瞞過我這對眼睛。”

“他媽的。”秦絕響柳葉眼也立了起來,刷拉一聲抽刀喝道:“老東西,別給臉不要臉。”

“絕響。”常思豪一聲怒斥,將他抽出一半的落日刀又拍回鞘中,回身向徐渭一揖:“先生,若動徐階,朝野上下難免人心惶惶,您說的不錯,我的確是想借機穩住人心,將他們收歸己用,那是因為在我心中別有一番構想,要透過他們來實現,如今外族騷擾,民亂紛繁,大明再不改變,就要……”

“哈哈哈哈。”徐渭仰天長笑數聲,將他的話音壓下,冷然道:“徐階維穩,你要改革,旗幟鮮明,都打得堂堂亮亮,其實嘴嚼天下,心想私囊,還不都是一路貨色,【嫻墨:高俅可想過要改革,相比之下,小常竟成偽君子】”梁伯龍和顧思衣聽了這話臉色都有些不自然,嘴唇張翕,似乎感覺不無道理,打消了勸說之念,

秦絕響氣得如脫水魚兒般跳起腳來【嫻墨:妙在以歡寫怒,魚兒脫水,人看著是歡,其實恰是掙命也】,潑聲罵道:“你這猴酸狗鬧的屎橛子,我大哥當你值金值玉,把你待如上賓,你卻來放這等狗屁,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幫了你,要沒有我們從中周旋,你早讓人錘腰子砸卵蛋給作踐死了,還有機會在我們面前嚼舌根,我告訴你,徐階一倒,大明就是我們兄弟的天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嫻墨:小常無如是想,有絕響這一句話,也坐實了,有這小舅子真是大禍頭,】,你不服,老子他媽第一個劈了,。”

“啪,。”

隨著最後出口這“你”字,同時響起一記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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