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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點本059】九章 不明白

曾仕權把眼覷著,陪上笑容:“督公目如燭照,小權兒這點心思,都逃不過您的眼去,說實在的,要講官場這一套,侯爺還是稍稍嫩了些,至於徐渭,此人思維怪誕,行事偏激,雖然足智多謀,卻易為人所乘,至於梁伯龍等泛泛之流,更無作用,侯爺這一方的前景,實在堪憂呢,要是搞到後來看形勢不對,他們動起硬的,和徐閣老來個魚死網破,.”

郭書榮華手攏衣袖安坐椅上,目光微微放遠,定靜如敘地道:“侯爺承接劍家遺志,其心早已超邁俗流,只今必以天下為重,不肯對徐階用武,只因殺之容易,可事情過後,徐黨的人必然對他陽奉陰違,處處掣肘,對他將來實現劍家宏願十分不利。”【嫻墨:小郭是小常真知己,實際上小常若不怕亂,早帶絕響把東廠端了】

四位檔頭互相交換著目光,表情各異,想的卻都是一回事:常思豪和秦絕響兩兄弟笑裡藏刀鯨吞百劍盟,說什麼承接遺志也不過是託詞而已,怎麼督公心裡卻當了真呢,

呂涼躬身道:“督公,仕權所言不無道理,雖然馮公公擱下話讓咱們儘量配合,但常思豪的實力畢竟擺在那裡,一旦敗下陣來,徐閣老必然有所動作,屆時咱們的處境只怕要艱難許多。”

曹向飛鷹眉揚挑,昂然道:“怎麼,你還怵上他了,若非用得著,皇上才不會一再容忍他倚老賣老,他這回辦六十六,下回就該辦七十了,腦子再好又能折騰幾天,手下李春芳是個軟柿子,張居正是個蔫巴雞【嫻墨:曹向飛是真敢張嘴,東廠橫勁全在他一人身上,】,沒事時候都能充個門面,有事的時候就算伸手也給不上力,嚴嵩再不濟還有個東樓小兒支撐大局,徐三兒呢,跟人家怎麼比,老徐現在即便不倒,往後這幾年的局面,他能撐得起嗎。”

郭書榮華目光移向角落的康懷:“慨生,你怎麼看。”

康懷垂首躬身:“回督公,東廠雖屬官設,卻獨立於朝廷之外自成體系,任它風浪再大,咱們這定海神針也能不動不移,馮公公身在內廷,高瞻遠矚,能見人所不能,相信督公和他老人家早有成議,屬下人等只需言聽計從、埋首耕耘就是。”

郭書榮華笑了:“怎麼,你也跟小權學上了。”

曾仕權臉上汗顏,康懷垂頭道:“不敢,不過慨生心中淺見確未成熟,既然督公動問,屬下只好懷揣冒昧,略陳一二。”他穩定一下情緒,跟著道:“依屬下看來,大檔頭所言切實,極有道理,有嚴嵩牆倒眾人推的前車之鑑,徐階對自己的手下並不信任,這就引得下屬官員或為求自保,或為求寵信,相互參劾攻訐,人心難以凝聚,又多有圖一時之快者,打著徐家名號大肆妄為,不知收斂,民怨甚巨【嫻墨:言亂自下作】,皇上登基之後,幾次想要出去遊獵散心都被徐階擋住,一些朝中大事如有異議,他也常常耍弄權術,明示天威,暗逞己意,惹得皇上多次不快【嫻墨:言今失上寵】,老皇爺在日因修道耗費巨大,國庫空虛,皇上不是不知,但新登大寶,總是想要文成武德,建立幾樣功績,侯爺的出現正切合了這個契機【嫻墨:言新星崛起根因】,因此受到如此重視也很合情合理,既然皇上想做事,那麼徐閣老的保守就成了一個問題,正如大檔頭所說,倒嚴之後扶穩社稷用得著他,現如今新的形勢下要他來撐大局,他非但撐不起,只怕還要變成一塊絆腳石了。”【嫻墨:側面印證了劉金吾的話,層層染透,皇上要打擊徐階,不會自己動手,而且讓朝臣動手,也怕兩敗俱傷,而小常死活對大明朝運作沒影響,】

呂涼聽康懷思慮深遠、想得很細,當下投去表示讚賞的一瞥,不料郭書榮華嘆了口氣,

康懷低頭不敢再言,

曾仕權勾起嘴角正自偷樂,卻見督公的目光虛略朝自己這邊轉來:“人本浮萍,如飄花流水,散跡天地,可是,那相聚時的一刻,又有誰真正懂得珍惜呢。”說完起身,淡靜離去,

四人恭送督公,半晌後才直起腰,曾仕權和呂涼彼此互望,康懷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曹向飛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掠過,冷然道:“咱們拜岳王爺,是學他的忠,拜關公,是學他的義,吃俸祿為國家辦事是盡忠,脫下官服,彼此都是戰友、兄弟,不管是出去的,還是剛剛進來的,只要在廠裡待過一天,為廠裡出過一份力,便永遠都是東廠的人,馮公公受的辱就是你我受的辱,馮公公受過的氣,就是東廠受過的氣,此事無關時局,無關國體,無關實力,你們明不明白。”【嫻墨:曹老大橫,但是不蠻,腦子快極,】

曾仕權和呂涼登時聽了個灰頭土臉,垂著頭一聲也不敢吭,曹向飛指捻冠帶,鼻孔中稍具見責之意地“嗯。”了一聲,其餘三人趕忙退後一步躬身施禮,齊刷刷應道:“明白。”【嫻墨:氣場強大,這一點三人都望塵莫及,小郭倒也能使出這威風來,卻只是涵而不發,罵程連安那算是唯一的一次,那是疼了,還不全是怒,】

兩日後,侯府中擺下酒宴,宴請張齊,

席間梁伯龍坐陪,常思豪主席,雖然只有三個人,卻選了一個異常闊大的客廳,當中一條長桌擺滿上百樣酒菜,顯得異常豐盛,背後三扇雲繞蒼松的灑金屏風品字形擺開,十分華麗貴氣,常思豪舉杯笑道:“張御史,上次在獨抱樓匆匆一敘,也沒細談,今天不為別事,希望你們彼此都敞開心胸,讓過去的一切,都徹底過去。”

好話不說二遍,張齊一聽就明白他意不在此,笑著佯作姿態道:“侯爺說的哪裡話來,上次在獨抱樓內,下官與梁先生已經盡棄前嫌,莫非侯爺以為下官心口不一麼。”

常思豪哈哈大笑:“如此倒是常某蛇足了。”梁伯龍笑道:“前日宴散之後,侯爺曾對吾等言說:張御史既然能來赴會,便說明他內心坦蕩,是個光明磊落之人,為此著實感嘆了一番,可見侯爺對御史大人是另眼相看啊。”張齊心知對方是要拉攏自己了,笑道:“不敢當,侯爺一腔熱血保家衛國,又在萬壽山上據理力爭,敢於和徐閣老抗辯,下官一直是很欽佩的。”

常思豪微笑道:“那也是在下衝猛莽撞,不知輕重,其實徐閣老為國操勞多年,謀慮深遠,所思所想,原非我這粗人能及,日後尋個機會,還當到他府上好好拜望一番,以表歉意哩。”

張齊笑了,眼前這位雲中侯屢次三番與徐閣老作對,如今卻說出這番話來,顯然是在試探自己,不過趁此機會,自己也正好表明心跡,說道:“侯爺何出此言,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徐閣老推倒嚴嵩,救國扶危,也確是功在社稷,不過近些年來他一味求穩,很多矛盾不是拿出來解決,而是能壓則壓,能拖則拖,這也讓朝中很多有識之士為之憂心不已,侯爺不畏權勢,仗義直言,開數年未有之先例,為朝野上下豎起了一面新的旗幟,實在讓人振奮得很吶,依下官看來,咱大明接下來這幾十年的氣運,還要多看您的作為了。”【嫻墨:畢竟是言官,說場面話倒也還有模有樣,不是在家搖老婆褲帶當混天綾的時候了,】

常思豪和梁伯龍對了一眼,微笑道:“張大人過譽,本侯一個粗人,哪裡敢當啊。”梁伯龍笑道:“咦,侯爺,時候差不多了吧,其它幾位大人可能也都到了,咱們是不是出去接一接。”常思豪點手叫人,有家奴從屏風後轉出來道:“回侯爺,客人們早都已經到了,只是剛才您這兒說話兒,奴才沒敢驚動。”說著把後面摺疊屏風推開,張齊搭眼瞧去,只見屏風摺疊起來後露出拱門,後面又是一間屋子,十幾名官員齊刷刷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向自己盯過來,其中有不少隸屬徐黨,目光尤其複雜,【嫻墨:這屋子結構怪,因是嚴閣老的舊宅,資訊量這就出來了,】

他萬也沒想到今天的宴會還有別人,一時心裡亂跳,尋思:“他們才不是剛來,這,這是故意的,難不成這幫人,都已經歸順侯爺了。”

常思豪熱情招呼大家落座,滿屋人目光交來遞去,表情不一,誰都不言語,他們原來都在奇怪,侯爺請來吃飯,下人又把大夥攔在隔壁遲遲不入席,不知究竟是何用意,現如今心裡都明白了:張御史的話很明顯給大家打了樣兒,看來侯爺大概是要以他為引子,讓大夥兒表態,是否脫徐、倒徐,

常思豪和大家說說笑笑,舉杯勸酒,卻絲毫再不提和徐階有關的事,官場上本就習慣於不把話說在明處,此時眾官員各懷心事,彼此間誰也摸不透對方倒底心向著誰,既然常思豪不再提,相互間也就哼哼哈哈以酒蓋臉,誰也不往這上說,梁伯龍招呼把廳門大開,吩咐開戲娛樂,一時間院裡鑼鼓響動,席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常,

張齊半尷不尬,心裡上來下去地翻騰,又被不住勸酒,越喝越多,等散席出來,一邊往家走一邊琢磨,心想若這些官員還沒投靠侯爺,那侯爺此舉,便是在斷我的後路了,他認為這些人回去和徐家一說,我便只能靠過來跟著他走,可若是這些在場官員都已經投靠了侯爺,那麼很顯然,這個反徐陣營已經上了規模,那為什麼我表態之後,大家出來,侯爺又不往下深說了呢,

他琢磨一路也沒想出個因由,到了家便又來問老婆,吳氏沉吟半天,詢問了今日的菜品、請到的人員等細節,都覺沒什麼特別,又問道:“今天唱的什麼戲。”張齊來了興致:“武戲,倆武生都是京中名角,刀槍使得如梨花鬥雪,好看得緊。”吳氏道:“說內容。”

“唔……”張齊回憶了一下,打著嗝兒道:“想起來了,水滸戲,表的是林沖投奔梁山泊,王倫不收,要他殺人取個投名狀,林沖無奈下山,與青面獸楊志一場遭遇,打將起來……”吳氏一擰他大腿【嫻墨:可醒酒,笑】:“這你還不明白嗎。”張齊疼得一抽:“明白啥。”吳氏道:“投名狀啊,侯爺擺酒搭戲給大夥兒看,這是暗示你們要拿出行動來表一表忠心。”

張齊悶了一會兒,道:“不錯,今天請的好些都是御史言官,他這是憋著讓我們參徐閣老啊。”

吳氏側目道:“不是‘你們’,就是你,你也不想想,當時你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瞭,為什麼別的官員一出來,姓常的又不提這事了,因為那些官員根本不是他的‘自己人’,他把你逼到沒有退路,又不明說,就是讓你跳出來搖旗吶喊做他的探路石,真去參徐閣老,鬧大了往下追查也攀扯不著人家,因為你根本也算不上人家的黨羽,所做所為,也不是人家的授意。”【嫻墨:張家長李家短的不白嘮,心眼子都練出來了,妙在八婆能聊明白政治,可知作者真意全在反諷,】

張齊眼珠轉來轉去,猛地一跺腳道:“可不,他媽的,這不是耍老子嗎。”

吳氏白眼相看道:“滿朝文武就你一個傻子,不耍你耍誰。”張齊酒勁上湧,鴨子般呱呱怒叫起來:“誰傻,誰傻,你也瞧不起我。”吳氏嗔道:“我這不也是疼你嗎,別人見了面嘻嘻哈哈浮言浪語,誰能跟你說這些。”張齊呆了一呆,鼻根起皺,抽了兩抽,忽然把頭扎進夫人懷中,大哭起來,【嫻墨:世上只有老婆好,沒老婆的男人像根草,離開老婆的懷抱,幸福哪裡找,】

吳氏知他有喝多就哭的毛病,可是今天哭得特別痛切,顯然是心中有太多難事,動了真情,想到他在外頭也著實的難,不由得眼圈也紅了,就用下頜輕輕磕著他的頭頂,攏過手來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心疼地道:“夫君,這兩條賊船咱們誰也不踩、誰也不靠,你要想好,打從今兒起,就全聽我的。”【嫻墨:夫妻情濃,令人眼熱,小張夫婦不是沒有矛盾,日常歸日常,臨事歸臨事,男人在外受挫,必得如是安撫才好,鄙視動怒鬧彆扭,小三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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