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徑曲折通幽,沿路草木漸深,而且沾滿雨露,颳得兩人腿上盡溼,行了一程覺得路途無盡,常思豪漸生煩躁,有心退回去,又不甘心白跑一趟,正在這時,枝葉譁動之聲忽然消止,原來前面的李雙吉停住了腳步,正側耳傾聽,常思豪也自剎住,只聽遠處有幽幽的歌聲和著淙淙的水音傳來,
常思豪忙扯他衣襟:“咱們回去罷,”李雙吉沒動,常思豪道:“你聽這山歌聲音,是個女人家,荒溝野地的遇上咱兩個,豈不嚇著,快走罷,”李雙吉道:“等等,這聲音熟,”常思豪愣了一下,心想你這北方漢子,還能在這大西南遇見熟人,細聽時,那山歌正唱道:“春風率鳥歸,辭寒花綻蕊,細雨清音踏階來,不讓雲獨美,窗稜共枕溼,情痴人不悔,且將舊酒作新茶,一續前朝醉,”聽了這一段,也覺聲音熟悉,忽然倆人眼神一對,都知道是誰了,當下加速行進,這林子有灌木遮掩,顯得很深,卻不料幾步已到盡頭,竄將出來,只覺眼前一闊,只見前方林開處一條清澈的小溪斜橫在綠野山花之間,對岸,林蔭下有一方籬笆小院,院中草廬尖尖,葦色被雨水洗得亮翠清新【嫻墨:翠色知是新房】,纖塵不染,簷下窗槅用丫杈支起【嫻墨:是舊時那種上掀的窗,後世窗子多是橫推開,使用方便,卻大錯,門口,門口,門是口,窗是什麼,是眼,眼皮上掀,如長睫半展,才有味道,此類窗子不怕潲雨,且看雨最適意,橫推的就不成,雨來必要關窗,只能聽雨不能看雨,這雨如何賞法,有聲無色,終是少般滋味,】,裡面有一女子手託竹杯,正扶桌倚窗而坐,斜斜望著溪水上游出神,
草廬中響起一個沉厚溫暖的中音:“人都以茶解酒,你卻以酒解酒,豈非醉上加醉麼,”隨著這話音,視窗中緩緩移過一襲粗布白衫,因窗扇擋著,只看得到胸腹間的一段,看身材顯然是個男子,
那女子目光不移,舒淡而笑:“既可‘以毒攻毒’,何妨以醉解醉,”
常思豪大步向前笑道:“以毒攻毒,毒可兩消,罪上加罪,罪恐難饒啊,”
“吱呀”一響,草廬木門輕輕開啟,那男子緩步走了出來,隔河望著常思豪,露出淡定而又親切的一笑:“兄弟昨夜逃過一劫呀,”
此時雨見停晴,天空變得開闊而深遠,雲間陽光疏漏,照得他身上白衫耀潔生輝,原來正是長孫笑遲,
常思豪倒被說得愣了一下,捉條山藤蕩過河來,拉住了他的手:“大哥,京師一別,不想你在這裡,”長孫笑遲笑著有力回握時,水顏香也從屋中走了出來,身上羅裙飄素,臉頰酒色緋紅,眉目間含情帶笑,仍是那份天地萬物皆臣於足底的醉態酣姿,常思豪不敢多看【嫻墨:不敢二字是動心動情了,見美色動心動情正常的,但人有操守知迴避,就不算壞男人,如今往往有小年輕看男友逛街瞄女人就吃醋,耍潑鬧地,最是不值,】,低頭與嫂嫂見禮,忽聽“撲嗵”一聲,回頭瞧去,河裡水花高濺,李雙吉坐在河中,手裡抓著半截崩斷的山藤,
三人哈哈大笑,水顏香到後面取來乾衣,李雙吉更換完畢,左瞧右看大感奇怪:“這不是俺的衣裳麼,”長孫笑遲領著二人到後院觀看,只見昨晚遇到那挑酒的話癆歪在柴草棚裡,旁邊拴著兩匹馬,酒桶、扁擔擱在一邊,長孫笑遲道:“這人叫石忠臣【嫻墨:笑,久仰久仰,作者慣以此糟踐人,看到這裡的,想必人人都懂了,不多說,】,是宜賓老陳燒鍋的夥計【嫻墨:點得俏,雜糧酒是老陳燒鍋出的,後世稱五糧液,妙在此老陳又有一雙關,】,每隔三五日,便要給我們送酒來,昨夜他冒雨將酒送到,神色卻有些慌張,而且平時皆是挑擔而來,此次樹林中卻又有馬嘶聲響,我以為是江湖上的人追至,檢視一番卻又無事,開啟他這酒時,卻發現其中一桶裡面,下了極粗劣的蒙漢藥……”
常思豪立時醒悟:“怪不得昨天東西被偷我毫無察覺,敢情已經中了蒙漢藥,大概因喝的少,藥性又差,因此醒過來後,也不覺得是酒有問題,【嫻墨:小常覺不出,長孫二人卻察覺得到,何以故,蓋因二人喝酒品味,小常喝酒不品,只當飲料,小常喝酒,不管酒粗酒美,心裡痛快,喝著就痛快,懂酒人卻非好酒不歡,小香詩曰“且將舊酒作新茶”,茶是要品的,小常在鄭盟主家喝茶都是牛飲,更不用提品酒了,】”可是又覺奇怪:“這廝當著我們的面下藥,我們竟沒發現,”
那話癆瞧見常、李二人,早嚇得魂飛天外,此刻怕到極處,卻又忽然崩潰,在柴草棚裡喊叫起來:“這事怪不得我是你們強要買我的酒喝,【嫻墨:說話如長鼻涕咬不斷,恰是其特點,戲仿得肖,】”
李雙吉過去一把將他揪起來,罵道:“買酒又不是沒給你銀子,誰叫你下藥,我叫你下藥,我叫你下藥,”一邊說一邊抽他嘴巴,【嫻墨:抽他嘴巴,正是抽那人嘴巴,真真把人樂死,又為早逝者一嘆,】
話癆在臉腮左右搖擺的間隙中帶著哭腔道:“別打,別打,我來……也沒想……給你們……”
常思豪忽地明白了:昨天自己剛進院子時除了聽見他自言自語,殿中還有水聲,想來應是酒桶中發出的動靜,那個時候他多半已往酒裡下完了藥正在攪拌,目的卻不是為了給我們喝,而是想給長孫笑遲送來,等他喝完昏倒,好對水顏香強行無禮,
想到這他攔住了李雙吉,問道:“酒裡有藥,我們舀來喝時你心裡清楚,卻因為害怕而不敢說,是不是,”
話癆道:“是,是,”常思豪道:“這麼說,你倒是無心害我們了,那又為什麼偷馬匹和行李,”話癆自覺理虧,垂頭瑟縮道:“我瞧你們睡著了,怕醒時反應過來打我就挑了酒想走,到了門樓邊瞧那馬匹不錯,心想反正也把人麻倒了倒不如把這兩匹牲口弄走回城時賣倆錢兒花,解下了馬匹之後又琢磨著既然馬都偷了倒不如把行李也捎上……”李雙吉介面道:“既然捎上了行李倒不如把俺倆也弄死,是不是,”
話癆順口答道:“是,”趕忙又搖頭:“不敢,那可不敢,絕對不敢,萬萬不敢,”【嫻墨:前曾批偷有“順”字訣,此處又是一驗,】
常思豪心知這傢伙偷了東西還照常來送酒,顯然是想財色兼收,說道:“大哥,這人對嫂子沒安好心,還是由你發落吧,”長孫笑遲一笑,這種事在水顏香身邊時有發生,兩人早已習慣了,側過頭道:“還是你來處置罷,”水顏香笑道:“好啊,”長孫笑遲拉著常思豪進屋落座,李雙吉跟進來環視四周,只見這屋子是框架結構,支柱木色甚新,顯然建成時間並沒多久,牆面打著白灰,地面鋪著木板,除了兩張新編的藤椅、一方木桌,壁上掛的一把琵琶,一隻三絃,再無其它擺設【嫻墨:琴瑟和諧,三絃滄桑,琵琶跳脫,可合得在一處,】,心想:“聽說水姑娘跟野漢子跑了【嫻墨:雙吉帥哉,想想李師師燕青,想想西施和範大夫,可知武俠乃至古典千年來最佳結局慣例是攜美歸隱,到雙吉口中,一句抹殺,都變成“跟野漢子跑了”,這就是昏頭姑娘追浪漫,明眼傻子看質,】,敢情這日子過的也不怎樣,”【嫻墨:人言有情飲水飽,到雙吉這必定要粥喝,笑死】
只聽常思豪問道:“大哥,你怎麼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