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這些,我都知道,”倪紅壘傷勢最重,此刻勉強撐起口氣來說這句話,就像喉嚨裡湧出了口痰,他直直地瞅著地面:“你這人蔫嘰嘰的不起眼,心裡不免常常發空,做點什麼讓別人一惱,就覺出你的存在了,可也……不算是真壞,”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以前怎麼不說,”郭強側頭怔怔瞧他,酸酸地抽著鼻子扭開臉去:“媽的,沒想到臨死前,我居然找到了個知己……”【嫻墨:三個小角色,一刀抿掉便罷,作者何以細寫其情,初看實閒,細思有用:尋知己,不聽語言,要看行動,然看在眼裡不說明,對方往往不知你知,故知己是相互的、需要溝通的,蒼水瀾、常思豪、廖孤石“由劍知心”,也是如此,“滄水常思石之孤廖,明志強過紅淚塗泥,”此時三人正是彼時三人,眉山正是太原,今日墓園正是昔日酒樓,離別處正是相聚處,相聚處也正是離別處,友情由生至死,由死而生,這輪迴,是人間常態,寫小人正是與劍客情懷襯照,身份有別,其情同一,此倒影法,】
武志銘在旁吸著鼻涕道:“這輩子我既沒進過別人心裡,也沒人知道我的想法,在人間活這一回,連個朋友都沒交下……”他悲從中來,如喪考妣,號啕得一時連求饒也忘了,
常思豪眉頭緊起:當初收納他們是為身邊有人可用,可是這麼長時間下來,何嘗關注過他們在想些什麼、需要些什麼,與其說自己不識人,還莫如說是從一開始就想收幾把工具來用,根沒把他們當人吧【嫻墨:在此明點,】,在這樣想的同時,心裡反而有一種彆扭的情緒升了起來,回想一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習慣了有下人伺候,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一聲聲“侯爺”變得順耳了呢,只是想要“混口飯吃”的他們,和當初投軍的自己,還不是一樣嗎,眼前這三個人身中刀、鏢,血流未止,卻仍在不住地向自己認錯、懺悔,可是,自己真正對得住他們的地方,又有多少,【嫻墨:現在企業,往往大談企業化,拿人不當人,當你拿人不當人,人就不會以廠為家,隨時可以走人,】
陳勝一看出他眼裡的掙扎,把刀從他手上摳下,準備代替行刑【嫻墨:陳是知情懂義人,何以此時絕情絕義,血債當償是一方面,更為照顧唐門情緒,】,唐墨恩道:“陳大弟,還是算老,”轉向大哥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死也換不回這些人的生噻【嫻墨:再點,寫生存是此書主旨,寫俠寫劍都是圍繞這個,是知此書非武俠書,是生存手冊,是記錄生命之書】,還是讓這園子清靜清靜吧,【嫻墨:唐門以清靜為大旨,然不空難得清靜】”唐墨顯不答,向開滿紅白花朵的墳頭望去,,上面有兩隻飛蝶正尋香起舞,翅色斑斕,陽光斜灑下來,那黃金般的質感,預示著這一天已經在結束,,他釋放靈魂般地嘆了口氣,【嫻墨:處處點生命,靈魂吐去,空留軀殼,血性何在,唐門說不空,也確是空了,】
武志銘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磕頭謝恩,陳勝一在他肩頭點了一腳,喝道:“唐門有好生之德,饒了你們這條性命,這就抬上齊中華的屍體,回東廠覆命去罷,”武志銘道:“我們還哪敢回東廠,那裡原來也不是我們待的地方,我小武說話算話,就此隱遁深山,決不出來了,”他的傷還算輕些,過去將齊中華屍體背在身上,郭強架起倪紅壘,施了個禮道:“侯爺,我們這就走了,您老保重,咱的馬匹都拴在西北邊林子外頭,”說完又向唐家三人行禮,,唐根背過臉去,,郭強將頭一低,隨著武志銘一瘸一拐地去了,
常思豪陷入沉默,忖道:“如果給予他們的關懷能夠戰勝對東廠的恐懼,他們會不會和自己見以坦誠,今天的慘劇可否避免發生,”
世事沒有如果,
忽然之間,自己能給他們的不再是“一口飯吃”,而竟然是死亡,這一念閃過,刀柄便彷彿還握在手裡似的,
無恩義相與,背叛就沒有什麼不可原諒,此刻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感覺上居然是鬆了口氣,
陳勝一和唐氏兄弟商量之後,尋著馬匹回縣城通知眾人,在城裡買了方上好壽材,置辦雜物,一併用馬車拉來,就在這墓園中搭起靈棚,小林宗擎親在靈棚中誦經超度,唐墨顯手摸紙人紙馬,想起在寨中所設詐死誆人的機關,不想一計成讖,事竟成真,流著眼淚不住自責,罵自己這主意大不吉利,唐墨恩扶背相勸,這二人從小到大都在奶奶身邊隱居,雖然人到中年,操辦白事還是頭遭,儀程規矩全然不懂,三位夫人雖是治家好手,此時此刻哭成淚人,卻又如何拿得起來,好在有陳勝一幫忙操持,總算撐起局面,【嫻墨:秦家出事,無內親而辦得有體面,唐門出事,內親都在卻拿不起事來,是知唐門之衰,又遠勝秦家,古人有子,都會望子成龍,何也,活著時固然有體面,死時為也能風風光光故,倘孩子窩囊到連薄皮棺材都買不起,這輩子養兒養的有何意思,第一部中秦浪川治喪,靈棚上書“當大事”三字,當大事者,是誰當,正是後輩兒孫,當得起,家業就撐得起,當不起,支不開,這家就敗了,】
常思豪望著靈棚內外穿白過素的景象,也無顏去和秦家兩位姑姑相見敘禮【嫻墨:笑,是必當寫事,然寫來絮煩,故作者藉此省去,】,想要搭手幫忙,唐門下人知他身份,都是客客氣氣,委婉拒之,他轉來轉去無事可幹,在樹蔭下找了塊石頭閒坐,回味著今日之事,忽然便想起秦絕響來,尋思自己總覺得絕響在變狠變壞,但是一個孩子面對那樣錯綜的勢力、複雜的時局,內心裡產生的恐懼,自己是否忽略了呢,在京期間事情越來越多,自己對於身邊人的關心體察,是越來越少了,【嫻墨:總給絕響找理由,其實是自己對這份情割捨不下,試想真動了絕響,大姐神志一恢復過來,問:我弟哪去了怎麼解釋,裙帶關係自古說不清,弊由此生,毫無辦法,】
李雙吉湊過來蹲下,靜默無語,
夕陽西向,林葉間的金光變作紫紅,常思豪道:“你不必來陪我的,”李雙吉道:“俺不是來陪你,”常思豪望著他,李雙吉道:“俺想問問你,啥時候吃飯,【嫻墨:別人格言是生命在於運動,雙吉心中格言是:生命在於吃飯,】”常思豪嘆出口氣道:“我還不大餓,”李雙吉道:“俺餓,”
常思豪呆了半晌,拉他去找陳勝一,過不多久,飯菜便從眉山縣城裡送了過來,唐門的人都在悲傷中無心飲食,常思豪提起一個食盒,拉著李雙吉示意走得遠些,李雙吉不解,常思豪道:“大家都很難過,咱們在這大吃大喝,總是不好,”李雙吉嘟噥道:“該難過難過,該吃飯吃飯,難過就不吃飯,哪有這道理【嫻墨:好道理,非得大智慧解脫者難有此語,釋祖曰:痴傻人不能成佛,何以故,因其已然是佛,不必再修行,】,俺總以為自己傻得不行,可是你們這些聰明人一陣陣的腦子好像比俺還亂,”【嫻墨:常人心理往往影響生理,雙吉心理影響不到生理,不是事不關己,是心力強,能被事情牽著心情走的,都非真正強者,明天考試,今晚睡不著的就屬此類,鄭盟主言,感天地悠悠愴然涕下者非高境,何也,心弱極易受影響故,外在是要來充實內在,而不是控制內在,強者吸收,弱者洩露,寫下詩篇千古傳誦,那傳誦者無非也都是心弱易受感染罷了,故讀詩讀出淚來、批書哭出聲來,都不是上品讀書人,】
常思豪回過頭來,止步望著他,
李雙吉也停下:“俺說話比較二,您老別往心裡去,”【嫻墨:陸老劍客言劍家皆懷“士心”,士心者,志也,士心為志,士下之口何也,吉也,士有些話須說但不能說,士下之人無顧忌,則口無遮攔,】
常思豪臉上忽然有了笑容,移開目光,繼續前行道:“不是,你說得很對,”李雙吉跟上來:“是嗎,俺來也覺著沒錯,可是別人都不同意,說沒道理,還說俺二,”常思豪道:“道理和事實是不一樣的,懂道理和明白事也是不一樣的,【嫻墨:這話如今懂的人少了,書生懂道理的多,會辦事的少,社會上早早打拼的人,明白事的多,大道理他不會,但混得更開,活得更好,】”他來到墓園角落,在一塊青石上坐下:“道理是人定的,所以人們會各講各的道理,而事實就是事實,就像雞蛋落地上碎了,碎了就是事實,永真不假,沒有什麼可爭辯,你能把情緒和事件分得開,這不是二,而是你有與別人不一樣的聰明,”
李雙吉笑道:“從小到大,這是第一回有人誇俺聰明,”說著蹲在他身側,開啟食盒,抓饅頭扔進嘴裡,興沖沖地嚼起來,
常思豪看了一會兒,微笑問道:“你們鬼霧究竟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