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銘聽常思豪竟不怪自己投誠之事,眼眶一酸,竟然淌下淚來,說道:“我們原也只是通個風、報個訊而已,哪裡想過害人,當時大家進得林來,瞧見蕭今拾月在墳前磕頭祭拜,一個老婦人和一個老尼姑站在邊上,滿頭的黃粉,似乎不能視物,正側耳靜聽,表情傷感,唐家人認出太夫人,便一鬨圍上,太夫人也聽出是自家人到了,大聲喝止,言說蕭今拾月並無相害之意,挾她出來是為指問路途,到這墳前一拜而已……”
常思豪尋思:“連唐太姥姥都這麼說,那麼蕭今拾月果無報仇之心了,他西來之意,難道僅是想看看昔年戰場,祭拜一下先人麼,還是和雪山前輩在玩貓鼠遊戲,順道瞧一眼而已,今日秦夢歡都有些認不出他,可見氣質外形變化之巨,倒底出了什麼事情,讓這天之驕子般的劍客,變得這般邋遢頑皮,真是奇哉怪也,”
“……齊中華說太夫人是受到了脅迫,說話不盡不實,鼓動之下,大家便衝上去,蕭今拾月也不生氣,笑嘻嘻地一出手就點中了衝前四人的穴道,提起那老尼徑自去了,剩下的幾個人見他武功如此之高,一時也不敢追,上前去要給同伴解穴的功夫,不想齊中華卻摸到唐太夫人身邊,狠狠刺了她一刀,【嫻墨:太姥雖盲,功夫卻高,先殺別人,太姥有警覺,則事必敗矣,小武、郭強雖有壞道,卻不深密,小齊獨不然,其決斷兇狠,前以額磕桌角毀容處已有領略,】”
常思豪心知以唐太姥姥的武功,若不是中毒粉雙目致盲,齊中華決沒有這個機會,問道:“齊中華為何要刺她,”
武志銘道:“當時我們三個也是不知,太夫人的悶哼聲讓唐門眾人回過頭來,一見這情形都紅了眼,各自掄刀向我們四個衝來,我和郭強見這勢頭,不拼也是不成了,跟著齊中華一起動手,把他們全都殺了,那幾個被蕭今拾月點中穴道的無力反抗,自然也就沒留活口,事後問為什麼殺太夫人,齊中華說,從京師出發之前他已得到上峰授意,說是聚豪閣能剿而不能收,侯爺與聚豪閣人關係曖昧,須得隨時照拂,適當引導,勿令其走偏,【嫻墨:得體不得詬病,官場話原如此,讓你做某事,只要意會,做了我得利,出事了你攀不上我,有錄音都不怕,因為是你“想多了”,】”
常思豪默然,心知自己掩護明誠君沈綠、無定河邊搶第三陣賭鬥的真正用意,顯然都沒逃過郭書榮華的眼去,只聽武志銘繼續道:“當時我問齊中華,監護侯爺和殺唐太夫人有何關係【嫻墨:不止是小武問,更是代讀者一問,粗心人未必想到,郭強能想到,但蔫壞人必不張嘴,唯小武嘴欠話多,】,他說,唐門向來厭惡官府,唐太姥姥決然不會幫侯爺寫什麼信,或是去見遊勝閒勸說他罷手,相反,仗著老一輩的關係,說不定她還會反過來,把侯爺和秦家勸到聚豪閣這一邊,不管怎樣,此時太夫人落單,這幾個僕役不足為懼,殺了他們便是一舉兩得,報上去就算是立了大功,”
常思豪向齊中華的屍身瞟了一眼,憶起他當初以桌角磕臉的情形,此人心狠手辣,腦子轉得極快,東廠安插四人時以他為首,顯非無因,
武志銘道:“我們四個對過口風,忽聽有呼喊聲從前院傳來,似乎是個孩子在喊太夫人,於是便趕緊在屍體上挨個補刀,輪到太夫人時,發現她只昏過去還未死透,齊中華連戳了幾刀,剛停下手來,你們就到了,”
常思豪恍然而悟:唐太姥姥剛醒過來時聽見唐根的聲音,必是想說唐門僕役中有奸細,可是齊中華機靈詭道,適時打招呼似地喊了自己一聲“侯爺”,讓唐太姥姥明白,殺她的人就是此人,而剛剛見過一面這個“秦家的孫女婿”也不可信任,唐根則正毫無知覺地陷在一大團敵人中間,在局勢不明、眼不能視物、又奄奄一息的情況下,她只能最後告訴孩子“回家”,免得愛孫當場受害【嫻墨:一語見機變、見慈親、見太姥生平】,想到老人是懷揣著種種不安過世,心裡不由得一陣歉仄虛惶,
這時唐根走回來,向他深施一禮:“我混蛋,常家蟈蟈,可別生我的氣噻,”常思豪知道必是郭強的供詞與武志銘對得上,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心想這孩子臉變得快,緩和也快,恩怨分明,倒是十分磊落爽利【嫻墨:事換絕響則必不深信,假笑藏奸,此絕響與唐根不同處,小程更不用說,早把腰團成個貓形來舔手了,】,當下也是回禮連道不妨,又將武志銘、倪紅壘推到他面前,任其發落,
唐根從地上拾起刀來便想動手,卻被唐墨恩攔住:“這四個人歸附東廠,便是官家的人,對他們動手有違祖規,萬萬不可,”唐根大為惱火:“這時候還什麼祖規不祖規噻,難道太奶就這麼白白死了,”掄刀要剁,唐墨恩一把抓了他腕子:“你太奶臨死前說的啥子,你若還自認是唐家的人,就把刀放下,”說著凝力握了一握,鬆開了指頭,唐根咬著牙半晌,終究沒能砍下去,將刀頭一掉,狠狠墩在地上,【嫻墨:換絕響、程連安必不如此,絕響這刀必剁,小程則是找機會暗下手,】
常思豪心知若非自己帶這四人入蜀,唐太姥姥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現在唐家人不說什麼,自己倒越發過意不去,當下歸劍入鞘,在旁邊拾起一把唐門的長柄刀【嫻墨:換刀乃代唐門行事意】,向倪紅壘、郭強和武志銘三人走來,
倪紅壘把頭一低,無言等死,
“等等,”武志銘拉著苦瓜臉,涕淚橫流地求訴道:“侯爺,今天的事真不怪我們,齊中華突然出手,唐門的人一齊衝上來,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當初馬大總管讓我們去恆山,我們就不願意,後來到了東廠,吃了不少‘點心’,投靠他們也是心有不甘,我們也沒招誰也沒惹誰,不過為混口飯吃,卻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侯爺,您是明白人,替我們評評這道理,您饒小的一條性命,小的從此以後躲進深山老林,撿點松塔兒、樹籽兒度日,今生今世,決不再出頭了侯爺,您就饒過我們這回吧,”他邊說邊哭,鼻涕淌了滿嘴,
常思豪扭過臉道:“你們投靠東廠,潛伏在我身邊倒也無妨,不過今日這筆血債既是全程參與,便該以血來償,你們這就上路吧,”
“等等,”郭強揚起頭來:“我有話說,”
常思豪道:“講,”
郭強道:“今天的事,我們雖然都動了手,但倪紅壘在戰鬥中始終格擋退避,未殺一人,所以他不該死,”
常思豪素知郭強蔫壞,盯著他的表情,不知這葫蘆又賣的是什麼藥,
郭強轉過頭去望著倪紅壘:“咱們相處日子不長,我卻讓你遭了不少小罪,臨死前替你說句真話,也算做件好事,”
他見倪紅壘沒有動靜,苦笑道:“傻子,你還不明白,咱四個裡頭,老齊精明,小武滑鬼,我生平愛使小壞,便只能戲耍你,你沒想想自己這趟出來,為啥總是落枕,那便是我在你睡著時偷偷撤去了枕物,還有你上茅房的時候……”